四个人谁也不说话,他们的脸如同直接在黑暗上琢刻出的浮雕,一部分与黑暗融成了一体,而浮出了黑暗的另外一部分,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如同末日将至时神祇的表情——平静、漠然地昭示着不祥。
他们四人在这宫中无数信徒的眼里,的确就如同天神一般存在。他们被朝拜,被敬奉,被当成信仰和传说来誓死捍卫。只要他们需要,就有无数顶尖的咒术师心甘情愿为他们死去。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生命视作蝼蚁草芥,将残躯烧成飞灰——只要他们的下巴稍稍一扬,或者手指轻轻一挥。没有人会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相反,求生才是可耻的。在他们毫不犹豫地将血肉之躯献给死亡之前,脸上甚至会出现一瞬间的癫狂,接下去便是一句虔诚的吟诵——xiumb.com
“破军有命何辞死?殉身无相以为荣。”
几天来,这四名天神一样的人物听见这句话被喊了无数多次。在滔天的熊熊烈火中,在纷乱的刀光剑影里,就只有这一句话被反复地吟诵,反复地吟诵,好像这十四个字是往生路上的通关密语。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似乎没有痛苦,神情是那样的平静和满足。他们最后一眼望向自己的主子,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是眼睛却还在说。不是要说什么轰轰烈烈的遗言,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失礼。在主子面前退去,怎能不说一句“属下告退”呢?
石室里的四个人也有主子,只是他们的主子已经死了,而他们却还活着。可他们并不羞愧,因为死和活都不过是奉命行事。现在,为了完成主子的最后一道命令,他们得活着。
外面火光冲天,杀伐之声不绝于耳。昔日的琼楼玉宇已大半被焚为焦土,宫内数以千计的顶尖高手也已在连月的厮杀当中死伤殆尽。尸体堆叠着尸体,鲜血流过断壁残垣,涓涓汇聚成河。究竟何去何从,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烛龙怀里的婴儿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一声啼哭瞬间打破了石室中的死寂。四个人不约而同看了这婴儿一眼,可是谁也没有去哄。他们虽然都还活着,可是每个人都只剩下了半条命,体力如同烈日下的一小滩水正在迅速流失。另外三人的目光这时缓缓移到了大护法的脸上,他们几乎是在刹那间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三个人同时后退一步,各自在胸前结印,昏暗的石室豁然被三束光点亮,又立刻暗了下去。接着,那一男两女的手里各自多了一样东西。
烛龙毫无经验地将哭闹不止的婴儿上下颠了颠,又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可是婴儿哭闹得更厉害了。他蹙起眉问:“你们做什么?”
三个人突然同时在他面前跪下来。此时的烛龙只有六岁,那一男两女跪下来刚好与他的身高平齐。
“属下们护送大护法和少主出去。”说话的女人不过二十来岁,雪肤花貌,形容极美。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副外表之下竟然潜藏着足以担当无相宫护法的力量。此人便是第二护法,名号为赤翎仙使的秋凰。她将手中的一块剔透的玉牌放在地上,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另外一男一女也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一柄镌满符文的断剑,还有一枚一指来长的骨哨。
这些东西,是他们三人从不肯轻易离身的,此时一一放在了烛龙的脚边,他立即明白了三人的意图。
年仅六岁的烛龙学着师父素日发号施令的模样,板起稚嫩的脸,说:“收回去。”他眼眶红了红,“尊主临终遗命,令四使一起保护少主出宫,不得殉教……你们抗命么?”
旋鳌在四人当中年纪最长,他向烛龙近前靠了靠,双手用力扳着他的肩膀。他这个举动十分不合规矩,可是他接下去的话不是属下说给长上的,而是师哥说给师弟的。他惨然一笑:“有点大护法的样子了,嗯?”随即他笑容收了起来,神色十分严冷,“可是一起走太过显眼了,到最后谁也走不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各大门派的高手,我们几个受了伤,连保护自己都困难,怎么护得了少主?”
烛龙感到两只肩膀被师哥的手扳得又酸又痛,听他又说:“这里要不了多久也会被他们搜到。为今之计,只有我们三个先将各派高手引开,你带着少主躲到垂云峰上去,或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峰顶的雁去台有尊主布下的子虚幻境,那幻境玄妙至极,敌人万难闯入,你和少主先在幻境之中藏身,等外面一切平息之后再逃出去。”旋鳌看了一眼地下的三样东西,又说:“四人当中以你的咒术为最强,身上又覆着麟魂甲,现在再加上飞鸢令、昆仑哨和这把从辰剑,应该够你保护自己和少主了。”
烛龙怀中的婴儿渐渐停止了哭闹,可是他却不知何时已将眼泪流了满脸。他又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婴儿,那婴儿正滴溜溜地转着一对漆黑的眼珠,事不关己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烛龙将襁褓又抱紧了一些,那个小小的襁褓在一个六岁孩子的怀抱中还是显得过于沉重了。他很清楚,师哥的话是对的,一起走谁也走不了。可是他小小胸膛里的那颗心毕竟狠不下来,做不出把朝夕相处的师哥师姐们当成蝼蚁草芥牺牲掉的决定。
秋凰双手捧起她的飞鸢令,那枚剔透的玉牌被烛火映照出诡异的色泽。她看着烛龙,说:“要是我们当中有人还活着,那么日后能够再召集我们的就只有你了。”说罢她低下头去,将玉牌毕恭毕敬地高高举过头顶。
陆吾和旋鳌也将昆仑哨和从辰剑拾起,以同样的姿势双手呈上。三人齐诵道:“破军有命何辞死,殉身无相以为荣。”
烛龙的眼泪难以自持地汹涌而出,他颤声说道:“秋凰、陆吾、旋鳌三使听令,不论你们用什么办法……活着……必须要活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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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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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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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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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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