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没想到,那锦娘本应躲避自己的追踪尚且不及,岂料竟也半路跟了过来。锦娘与他同为昔日无相宫护法,虽有位阶之差,却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咒术身法所差并不悬殊。因此二人虽同行数日,竟也互未发觉彼此。直到今日,她在林中取了那二道的性命,这才露出行藏。
锦娘在此处突然现身,着实令殷九一惊。他心下合计,锦娘和青山背叛无相宫已是死罪,而自己苦寻他二人数月,她又岂会不知?如今她冒险在此处现身,想来必有缘由。如果此刻出手,重伤于她倒也不难,可是取其性命却不容易。况且如今青山尚不知藏于何处,若是此二人联手,只怕不好对付。不如按兵不动,且看她意欲何为。殷九心中主意已定,便继续隐遁自身,悄悄跟着。
他见锦娘辗转来到了万川投宿的客栈,心中更甚惊疑。于是暗自踌躇:万川于她来说,只是个寻常的官家公子,何以竟至冒险来寻?寻到便要如何处置?是否会伤其性命?
可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无相宫杀人,向来不会多说一句废话,也不会多余一个招式,下手是无比的迅速而精确。他们是真正的杀手,而不是话本里的人物,多一句话的功夫,或者多一个花哨的招数,都可能给敌人以机会。而敌人若有了机会,死的便可能是自己。
可是他瞧锦娘今天的行为却十分反常,不仅话多,而且出招既慢且冗。于是料想她无意伤人,该是另有所图,因此便未加理会,旁观在侧。哪知那名叫殊同的小厮对主子忠心耿耿,更看不出对方招式中的容让,只道来人凶神恶煞,一心只为拼死护主。锦娘一生杀人无数,又怎会去怜惜一个奴仆的性命。想来无相宫护法是何等样修为,一掌下去即便只用半成真力便已是刚猛无伦,何况那时她似已经动了真怒。只见掌锋迅捷既至,殷九想要出手相救却已然来不及了。
锦娘被殷九的浮光结界震荡弹出,而身子却只在空中轻轻几转,便稳稳地落在了数丈之外。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殷九,似乎对他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陆吾姐姐,就这样欺负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子不害臊吗?”殷九到现在仍不习惯叫她“锦娘”,还是以旧时名号相称。
“啊,是大护法来啦,属下参见。”她虽自称属下,可言语中却充满了轻蔑,而屈膝的一福更似挑衅一般。她眼波一转,斜睨向万川,又说:“这孩子莫非是大护法的么?怎的如此上心?”
殷九听她这样一问,心中顿时恍然。难怪她对付万川,却又不下杀手,原来是为了引他现身,借以试探万川与自己的关系——难道她已经对万川的身份起疑了吗?殷九按下心中波澜,只不动声色地冷冷一笑,便说:“我哪里会有这样大的孩儿,若是姐姐和旋鳌师哥有孩儿,想必该是这般年纪才对。”
锦娘闻言,脸上顿失血色,一瞬间如罩冰霜。她阴沉地歪了歪嘴,笑容甚是狰狞古怪,说道:“论年纪,我长你十几岁,可是昔日在宫中位阶却矮你两级。当真你的咒术就比我强许多么?可惜咱们从没认真动过手,今天不如就分个高下如何?”说话间,锦娘的瞳孔隐隐闪现着银色的光泽,待她一语说毕时,双瞳竟已完全变成了银白色。那银色的双瞳灿若星汉,并隐约漂浮出耀眼的碎屑,如同里面藏有看不见的火种,熊熊翻飞出银色的灰烬。
殷九扭过头,对伏在殊同尸体上大哭的万川说:“川儿,找个地方躲着,我不叫你出来就不许出来!”
万川举目四顾,见客栈之内早已是一片狼藉,掌柜店伴并一众宾客也已不知去向。他见通向后院的门虚掩着,便想要往那里奔逃,却又盯着殊同的尸身犹豫不决。此时,殷九和锦娘已经交上了手。万川定睛看时,只见一红一黑两个身形飘忽如魅,纠缠相斗,只因二人身手皆是极快,根本看不清双方如何出招又如何防守,只听得拳脚呼呼生风,并着彼此的呼喝之声响在耳畔。
锦娘的双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两把形状古怪的弯刀,两把弯刀窄细修长,薄得看不出厚度,刀身笼罩着一层暗玉色的光芒。她反手将刀柄握在手中,弯刀朝向两侧张扬开来,如同扎煞起双翼。锦娘微一俯身,旋即双脚一登纵身跃起,刀刃随着她身体腾跃的瞬间在空中划出两道夺目的紫光。
接下去,一团红色的影子倏忽间逼近,双刀齐向殷九劈来。殷九眉头一皱,竟不躲闪,右臂挥出向前一挡,铮铮一声,衣袖割裂而皮肤竟毫无损伤。“麟魂甲。”锦娘低吼一声,心中恨恨地又想:“师父好生偏心,把什么好的都给了他!”说罢双手运力,欲再出杀招。
殷九虽只有一臂活动自如,可出招却是迅捷无俦。他一招挡下锦娘的双刀,右手立时回撤,掌中寒芒聚敛,用力推出。这一掌力道非小,便是击在山石之上,也可立时使其崩裂。可谁知他手掌甫一送出,锦娘的身形便眼睁睁地幻化成了一团红色的烟雾,袅袅散开,这一掌显见是打在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上。这时殷九忽听耳畔风声细微响动,他不敢再轻敌,也无瑕思索,脚尖一拧,本能地侧身避过。原来,锦娘不知何时已瞬移至他身畔,她知道麟魂甲虽刀枪不入,却无法抵挡咒术的穿透,于是施咒汇集真气于手中,而后双掌齐至。可惜她的掌力被殷九避过,发出的真气直打在了客栈的一堵石墙之上,那石墙受力猛然一震,当下沙尘溅落,再看她手中的双刀此时又已不知何处去了。
殷九身体后仰之时右手顺势飞快地一翻,试图去拿对方的手腕。可是他的手眼看就要碰到对方手腕之时,锦娘的身形却又在一瞬之间化作一团红色烟雾,再次消失不见了。
如此数十次,似乎有无数个锦娘从四面八方依次攻来,或拳脚、或弯刀,招数变化多端而且越发凌厉狠辣。可殷九每次反击,无论出手多快,打中的都只是一团烟雾,如同自己是在和无数个虚幻的魅影斗法过招。这正是银瞳鬼使的成名绝技,“鬼影千遁”。
殷九心中一时无计,若是这样一直斗下去,锦娘虽伤不着自己,可自己亦无法脱身,早晚会力竭而亡。他扭头一瞧,见万川居然还在一旁,于是大吼一声:“还不走?!”
万川不敢再留,这才放下殊同的尸身慌忙奔去了后院。
殷九见万川已经离开,出手也不再像先前那样谨小慎微。百十个红色幻影在他左近此起彼落分进合击,而殷九出手却未有稍慢。红影甫一迫近,他便立时挥掌迎击,一道寒光随之激射而出,洞穿那幻影,登时化作一团红雾。殷九虽只以单手对敌,但由于掌法极快,百十道寒光如流星般朝四面散射,只一炷香的功夫,那客栈便已被殷九的掌力击得千疮百孔。
此时他已想到了破解之法,只是心中犹豫不决。若以此法破局,只怕日后又要多生出许多事端。可如若不然,这“鬼影千遁”又当真是难缠至极。高手相斗,手下本就容不得丝毫偏差,而殷九此时微一踌躇,恍神疏忽,招式中竟露出破绽,胸口当下中了锦娘一掌。他只觉胸中血气翻沸,强行运功也压抑不住,口中立时涌上一阵血腥。
殷九收敛招式,撑开结界护住身体,说道:“你那主子千方百计派你们接近我,无非是为了一样东西。也罢,你瞧好了。”他一语未了,人却“腾”的一下如墨汁扩散在水中一般,凭空消失了。接下去,殷九的身形突然出现在锦娘的身边,剑指竖起,闪电般朝她喉头刺去。可一刺之下,指尖落空,原来又是一枚影子。然而锦娘此刻又已从屋脊俯冲而下,手掌直朝殷九的头顶重重拍落。这一招出其不意,而殷九身体悬在空中,脚下又无所依凭,原本是避无可避,却没想到,锦娘的重重一掌只拍散了一团徐徐散开的黑色浓雾。
锦娘听他说那“一样东西”立即想到《连山笈》,本就惊愕无已,又见殷九使出的居然正是自己引以为傲的绝技“鬼影千遁”,内心便更加惶惶惴栗。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苦练这门咒术二十多年,即算殷九天赋再高,却怎么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学会?而且看他施咒时的腾挪变化,其纯熟自如比照自己尚犹胜一筹。
锦娘料想得不错,一个人再有天赋,也不可能仅凭一双眼睛看就代替他人二十多年的苦练。况且,当年燕凌枫分别传授四名护法不同的本事,又严令禁止他们私自学授他人技艺。因此锦娘立刻猜到,殷九必是借助《连山笈》中的某种法门,才能这般迅速地无师自通,只是她对个中道理毫无头绪,于是心里恨道:“师父果然把《连山笈》也给了他,这样厉害的秘笈他何曾给我瞧过一眼?!”想到此处,惊怒交加,亦不免悲从中来。
若不是被锦娘困得无计可施,殷九也实在不愿使出这门咒术。当年无相宫被毁,天下所有人都猜测,《连山笈》必是被四名护法当中的某一个带走了,而最有可能带走秘笈的便是大护法。可事实上,尊主临终时根本没与任何人提过此书,殷九自然也从没见过。而这“弥镜拓影”虽是秘笈上的咒术,可却是当年尊主亲自传授给他的。琇書蛧
这门咒术的厉害之处,就像它名字一样,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对方的招数如同镜像一般“拓印”下来。交手之时,一经使出,不论对方是何等高手,施咒者都如同变成了对方的影子,将一模一样的招法施还回对方的身上。也正因如此,施咒者能够完全预判对手下一次出招的方位、时机、威力等等。倘若自身灵赋逊与对方,则可以据此寻隙脱逃;若是强于对方,则能够立时将其击溃。然而,这“弥镜拓影”虽然厉害,说到底却也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完全不能等同于学会了对方的本事,更不能长久维持。若在咒法失效前不能速战速决,一切假象便也烟消云散了。
对于寻常的咒术师来说,这样短暂的优势或许不足以影响什么。但对于顶尖高手来说,毫厘之差即能决定胜败,因此任何一点微弱的优势在交手过程中都会被放大倍蓰不止。
锦娘此时已经连中了数掌,而她的进攻却招招落空。再勉强撑得一阵,终于不支,被殷九一记重手打中背心,登时伏地不起,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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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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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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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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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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