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这毒多久了?”戴面具的人突然问。
地上的人强行让声音保持平稳,说:“你走吧。我烛龙不受别人的恩惠。”
“你烛龙?”戴面具的人轻轻笑了起来,弯下腰用手指抠按在地上那人肩膀的伤口上,对方顿时疼得一声嘶叫。他满意地又轻哼了一声,而后缓缓说:“无相宫大护法烛龙,号称青麟神使,遍身覆盖着麟魂甲刀枪不入,阁下就是当个冒牌货好歹也穿个软甲充充样子吧?”
那人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这个坐起来的动作此时对他来说似乎颇为吃力。“你到底是谁?”他喘息了半晌才开口发问,声音虽然虚弱可是无法掩饰其中的惊恐。他明白一旦问出了这句话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冒牌货了。
戴面具的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将那把铭满符文的断剑插在对方面前的空地上,然后问:“你认识这把剑?”
“不认识。”对方斩钉截铁,可是却看也没朝那剑看一眼。
戴面具的人有十足的耐心,这种耐心体现在他的话里,便是平缓到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刚刚在林中第一次看见这把剑的时候,你的反应告诉我,你不仅认识,似乎还与它颇有渊源。”对方的眼睛躲了开去,可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接着说,“麟魂甲、飞鸢令、昆仑哨、从辰剑,这是无相宫四位护法的贴身武器,虽然这些不是什么秘密,但江湖上一般也很少有人知道,见过的更是寥寥无几。不如你告诉我,你和这把剑——还有无相宫究竟有什么关系。”
地上那人原本想说听不懂他在鬼扯些什么,可是听了他后面的话,心中大为惊骇。细细想来,此人咒术高绝莫测,又似乎对无相宫的诸事都了如指掌。若说是敌,何故冒险搭救自己?若说是友,方才又为何多番出言试探?他思量再三,仍是困惑不解,更觉对方身份扑朔迷离。于是他故意仰面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变成了剧烈的咳嗽。他等自己的喘息渐渐平复,虚弱地说:“不如你先告诉我,你这把从辰剑是从哪里得来的?”他的语气疲倦极了,如同气力将竭。
戴面具的人透过面具双眼的孔洞去细看他的脸。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早已经不再像十八年前那样英气逼人,还多了一道从右眉中央斜劈下来的长长刀疤。可是他依然能够从岁月的肆意篡改中寻到当年熟悉的影子。
“破军有命何辞死?殉身无相以为荣。”
这句话被扣在面具里,如同一句支支吾吾的呓语,然而他明显看到那中年男人脸上猛然一怔的神情。
苍白的右手伸出斗篷,慢慢地摘下了面具,一张少年的脸缓缓出现在了面具后面,如同月食渐褪。两颗泪就是在这个时候干脆利落地从他眼里砸了下来。少年说:“当年师哥你亲手将这把从辰剑交到我的手上,难道师哥已经忘了吗?”
男人眦目欲裂,“……烛龙?”他哑着嗓子嚷,“你是烛龙?!”边嚷边就要撑着身体站起来,可是两条腿显然使不出力气了。
少年现在终于能够完全确定,如今这个身中剧毒瘫坐在面前的中年男人,正是昔日无相宫的第四护法:墨影凡使旋鳌。
少年悲欣交集,忙上去搀扶。可是右手刚一碰到对方的胳膊,忽觉眼前冷光一闪,于是下意识地仰颈回撤。只听三声如同铆钉敲进木头的沉闷声响,三枚斩魄七星钉擦着自己的喉咙钉穿了破庙的房梁。
少年心中一凛,若不是躲避及时,那三枚淬了剧毒的暗器此时已经打透下颌击穿自己的天灵盖了。对方看来并不信他,可同时他又在心中暗喜,那斩魄七星钉正是师哥旋鳌的独门暗器,而且发暗器的手法和功力也是断然不会错的。
男人见自己一击未中,表情阴狠起来,冷冷说道:“阁下身手了得,就算我体魄健朗也难当敌手,何况我现在又身中剧毒……”话没说完,便又剧烈地连咳带呕起来。待气息稍稍平复,他接着说,“阁下若是要为各派那几个被我诛杀的匹夫们报仇,请即动手便是。可若是想要从我这套知《连山笈》的消息,慢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你也妄想问出一个字来……”他的声音突然颤起来,嘴里似乎在悲悲戚戚地重复念着一个名字。少年仔细去听,他念的是“烛龙……烛龙……”
“师哥……”
“死了,都死了。”男人的眼睛闭着,不再理他,口中似乎在自语。他的脸迎着月光,水汪汪地亮成一片,那是一副把什么都想开了可以安心就死的神情。“……跳进泥犁鬼门,还有谁能活着出来?那就是十八层地狱,谁能从地狱里活着出来?”男人的眼睛猛地睁开,如同识破了对方的阴谋,变得又阴冷又恐怖。他狠狠地瞪着少年,“无相宫灭了以后,很多秘密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以为得了从辰剑,又会背几句无相宫的训辞就能弄鬼诓我?!……”男人说话间,双手的咒印已经迅速结成,可就在将发未发之际,掌中的光芒突然暗淡下去,接着传来他一声痛苦的嘶嚎。
男人开始不住在地上打滚,同时发出恐怖的怪叫。他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挠,眼看着上身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开来变成了碎布。少年这时看见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将四周的空气渐渐灼成了翻腾的热浪,残留在身上的碎布火星乍起,而他滚在身下的稻草已经烧了起来。
少年惊得面无血色,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旋鳌中的居然是离火燃心咒。
他方才观察,因其并未完全毒发或以咒术全力抵御,所以不得而知。可是现在一看,只怕这世上也再没有旁的邪术能将人折磨到这种程度了。
离火燃心咒,那是一种极其阴毒险恶的咒术,他也只是在一本古籍上读到过。据说使用这种咒术不是为了杀敌制胜,而是为了极尽残忍地折磨对手。其实说它是咒术倒不如说它是一种毒要更准确一些,因为要想施展离火燃心咒,必须先将一种名叫“燃心蛊”的毒虫植入对方的体内。这种毒虫体型极小,肉眼难见,可是其繁育速度却极其惊人,十二个时辰之内即可以遍布全身的每一寸经络。它们宿居人体内,大多数时候处于休眠,与宿主相安无事。可是一旦施咒者用咒术催动毒虫苏醒,或者毒虫自己苏醒,那么每一只毒虫就立时变成一颗滚烫的火星。亿万只毒虫被唤醒,如同亿万颗火星汇聚起来融进宿主的血里,将血瞬间变成了岩浆。因此毒发之时,中毒者每时每刻都如同烈火焚身,生不如死。
这种阴损的毒无法破解,因为要想彻底清除毒虫就必须彻底清除全身的经脉,那等于要了中毒者的性命。所以中毒后必须每隔一段时间服下一种特定的解药,让体内的毒虫保持沉睡。然而盛夏正是燃心蛊虫最活跃的季节,服用解药也须比其他时节更加频繁。少年暗想,旋鳌此番必是无药可用又加上连日施咒过密才导致了毒发。却不知是何人这样心肠歹毒,又有此等本事,竟将这蛊毒下在了旋鳌身上。
少年心乱如麻,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活来地滚在地上。男人的眼睛因为疼痛而恐怖地向外凸起着,周身的经脉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在皮肤上勾勒出火亮的纹路,那些纹路正沿着他青筋暴起的脖颈不断往脸上爬去。
慌乱之中,少年猛地想到,既然燃心蛊虫在夏季最为活跃,那么寒冷的气候或许可以克制它们。适才阵法内的季节骤然由夏转冬,而旋鳌的状况似乎比现在要好很多。他来不及往细里推敲,急忙摊开自己的右手,嘴唇默默对着掌心飞快地阖着,似乎在小声讲述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他右手从指尖到小臂开始出现了许多复杂的符文,这些符文起初只是隐隐浮现在皮肤上,而随着他嘴唇的不断开阖,一笔一划开始发出光芒,直到所有字迹变得清晰。随后,这些符文纷纷离开手掌和手臂,不断朝空中飘去,却在即将触到破庙屋顶的一瞬间如同轻烟一般袅袅四散开去。
忽然之间狂风大作。怒号的北风汹涌地灌进庙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几扇破烂门窗整个拆下来。
庙外彻底变了天,潮闷燠热荡然无存,眨眼的功夫户外已是天寒地冻更胜数九隆冬。
旋鳌果然平静下来,爬满一脸的火红纹路渐渐褪了下去。可是他整个人已经被折腾得十分虚弱,连喘息都用不上力气。
少年蹲下来,取下自己的斗篷盖在他身上,没想到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他在哭,也在笑。泪水横七竖八地留了他满脸,游丝般的气息抽咽着拼成了句子:“你是烛龙……”他颤声嘶叫道,“是烛龙……”琇書蛧
少年流着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旋鳌认出了自己的咒术。
刚刚他并没有——也不可能去改变季节,而是造了一个新的空间,这空间里的一切都与此处无异,只不过季节变成了寒冬腊月。这是无相宫里只有尊主和大护法才会施展的子虚幻境,旋鳌当然认得。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把身体扭成跪拜的姿势,“属下旋鳌……参见……”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摸到了少年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刹那间就怔在那里,声音完全成了悲腔,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少年心知肚明,违逆天时施展的咒术极其脆弱,而不归山的弟子们应该还在附近。那个叫洛云凝的人年纪虽轻却极难应付,所以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师哥,我先带你走。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属下……”旋鳌的话还没说完,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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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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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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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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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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