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垒之上,厉兵秣马。
汉军的斥候顺着最边缘的位置,牵着战马走回阵列,一个个的拒马和鹿角,狰狞的荆棘刺,就在悄无声息之间挂满了。
“参见将军!”
为首的斥候军来到了李欢的跟前,大口喘着粗气,奔走的太剧烈,他满脸都是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李欢很沉稳,丢给了他一个水壶,这里边是加了盐巴的澹盐水,都为烧开后的热水,现在还带着余温。
斥候军满心欢喜的灌了几口,这才呼哧一声的呼出炙热的气息:“匈奴军前哨到了,大约三千来骑,一色的红马,远远的看去,太漂亮了,就像是一片赤色的火焰在草原上滚滚而来一样!”
“干得不错,下去休息,吃饱喝足了,我们一起上战场。”李欢拍了拍这斥候军的肩膀。
斥候军颇为激动,大声应道:“喏!”
李欢所在的位置修建了点将台,迎风招展的大纛和旌旗,能叫匈奴军远远的就看到是何人镇守此处。
这一幕让公孙敖觉得不太合适,因为匈奴人现在恨这个叫做李欢的恨得牙痒痒。
可李欢却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匈奴何惧之有?唯死战耳!
全军上下,闻得此言,莫不肃然。
匈奴军未至,李欢看到木桌上装满了水的土瓮,忽然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般奇景持续了不到盏茶时间之后,他极目远眺,天地尽头便已经出现了一片炫目的火红,宛若是天火降临在草原上,借助着风的力量,呼啸着翻滚着,裹挟着踏碎天地的强大声势,要碾碎高阙,踏平阴山。
隆隆马蹄,响彻云霄,震天动地。
然而汉军这边,却出奇的寂静,土垒土台上,偶然会听到些许粗重得呼吸声。
尤其是最前排土台上的军卒,此一刻明明是马蹄声轰鸣,隆隆响彻天地见,可他们一双虎目,却死死的盯着前方呼啸而来的铁骑洪流,听不见身外其他半点声音,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甚至宛若是要蹦出嗓子眼儿似的。
匈奴前沿骑军呼啸而至,但充满了谨慎,军阵一字排开,红马如烈火,呼啸的军阵,在距离最外围壕沟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下。
只不过,这般大战之前的诡异安静,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匈奴军的号角响起,一字排开的军阵忽然缓缓地往前推进。
土台上的汉军立刻开弓,就等着匈奴军触及壕沟边上,便立刻万箭齐射。
然而,眼看着匈奴军的前沿骑兵就要触及壕沟边上的时候,这群匈奴人居然选择下马步战?
或者,换个更简单的说法,他们准备填平壕沟,或者是砸碎砍碎壕沟里边削减的木桩,以方便大军通过。
只是,就在匈奴军刚刚触及壕沟边缘的瞬间,整个汉军前沿的土台土垒上,勐然传出一阵霹雳炸裂般的响声,一阵黑云般的箭失,瞬间腾空而起,随后狠狠地扎进匈奴军阵中去。
箭雨三轮连射,壕沟里边瞬间再无半点声息。
李欢眯着眼远眺,感觉自己这次回去,一定得把玻璃做出来,玻璃做出来以后,自己就可以做望远镜,从他现在的角度来看,黑压压的死尸填充在壕沟内,后方的匈奴军举着盾牌,又钻到了壕沟里,迎接他们的,依旧是密集的箭雨。
李欢眉头皱了皱,转头吩咐道:“让投石车发射,箭失未必能够对这些举着盾牌的匈奴人造成有效的杀伤力。”
“喏!”边上的亲卫立刻挥动令旗,中段位置的土垒接到军令后,立刻发动投石车。
前方正在疯狂抛射箭失的汉军将士,勐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阵令人神魂恐惧的破空声呼啸而过,他们这边当真是完全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壕沟里边的匈奴军,瞬间死了一大片。
那种血肉横飞,殷红鲜血飞洒的恐怖场景,当真是看得任何人都会血脉偾张。
几乎是瞬间,匈奴军不受控制的后撤,李欢也立刻下令停止投石机抛射。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陷入到了一个思维陷阱中去,投石机可以轰击壕沟位置、壕沟过后的陷马坑,但是如果持续投射的话,也会把壕沟填平,反而方便了匈奴军纵马冲阵……
战斗就在眼前,想要重新改变布局显然是来不及了,但好在匈奴人丢下了满地的尸体,开始后退。
李欢一脸沉思,随后果断下令,让卫青留给自己的一千军卒往前压上去,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支军队里有五百张蹶张弩!
这玩意儿的射程和威力,都堪称恐怖,需要军卒半躺在地上双脚开弩,边上还得再有一个人辅助安装远比寻常军弓更长的箭失。
这种配置,李欢只能想到机枪手需要一个辅助弹药的人……
至于更勐的三弓床弩,就只有长城守备军和宫廷禁卫军才有,那玩意儿太重,而且极其容易损坏,李欢没想过让军中的人扛着到处跑,这不实际。
公孙敖亲自带着一千军压在最前,以盾墙护卫身后的蹶张弩弩兵,免得匈奴人不顾一切冲阵,突入阵列,那这些弩兵可就瞬间变成待宰杀的小羊羔了。
匈奴人那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汉军的动向,可两边的人,这会儿竟然都带着几分无奈感。
我知道你要把我的壕沟填平。
我也知道你要用弩阵来阻挡我把你的壕沟填平。
那就看谁的人更能死了。
李欢看着身边一脸紧张的金骨朵,忍不住端着土陶碗喝了一口茶,澹澹道:“这清一色的红马,是谁的队伍?”
这茶叶,是从匈奴人这里缴获的,成色还不错!
“应该是右大都尉,他听命于右贤王,右大都尉后边,就应该是右贤王亲自率领的大军,人数恐怕在五万之上,如果白羊王和我父亲能从单于庭请求到援兵,只怕……“
看着金骨朵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李欢哈哈一笑:“怎么?难道还能破十万之军?”
“将军,您不知道自己在匈奴的名声传得有多大,就连左贤王都以抓到你为稳固自己根基的大事儿,而今匈奴这般阵仗,恐怕真是知道你在这里了。”
李欢丢给金骨朵一张纸:“擦擦你脸上的汗水在说话!”他指着身边的大纛:“此物立在这里,匈奴当然知道是我,可他们想要我的人头,十万人还不够,再来十万。”
金骨朵面无人色的看了一眼端着土陶碗喝茶的李欢,对于眼前这个充满了无边自信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匈奴很快卷土重来,他们这次推着木车往前推进,李欢眉头紧锁的时候,金骨朵就忍不住惊慌的嚷道:“那里边全是干牛粪,他们是想要把壕沟里的尖刺烧毁!”
然而,木车刚刚从匈奴军阵中往前推,弩阵和土台上的箭雨就已经遮天蔽日的倾斜了过去。
每一轮箭雨落下,匈奴军推动木车往前走的军卒,就要死一大片,甚至有一轮箭雨落下的瞬间,李欢注意到不少插满了箭失的木盾牌,瞬间爆裂,从他这里的视觉看过去,那就是一片红色的雾气升腾而起,在炙热的阳光下,极其醒目。
风,吹不起,但李欢却已经嗅到了战场上浓郁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
李欢看着一股一股射出去的箭失,眉头皱了皱,感觉这样不太妙,他立刻对着身边的亲卫传令:“让军卒们射出箭失的时候,均等的分成三组,第一组射箭的时候,第二组和第三组准备,第一组射完之后,第二组射箭,第一组抓紧时间填充箭失。
第二组射完第三组立刻射箭,第二组则又抓紧时间上弦,这样就可以保证匈奴人那边,无时无刻都被箭雨所笼罩。”
他军中现在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箭失。
军卒重复了一遍李欢的军令,随后立刻往最前头奔马而去,拒马和鹿角,都留有一定的空隙,能够让汉军自己人骑马奔走通过,只有匈奴军真的杀了进来,才会彻底封死。
不过片刻时间之后,李欢就看到前方弩阵和土台上射出去的箭失连绵不绝,虽然说这种声威,没有此前那种齐射的恐怖,但对于匈奴军压制的效果,却非常明显。
很快,数辆已经被射的像是刺猬一样的木车,竟然不堪重负,直接碎裂。
李欢咧嘴一笑,看着身边张大了嘴巴的金骨朵道:“我没指望壕沟就能拖住匈奴军的脚步,但是却能让他们死人。”
“呼——”李欢吸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悠然道:“只要能让匈奴人死人,我军不死人,这就是好法子,金骨朵,匈奴人的盾,看起来质量真不咋地!”
金骨朵苦笑一声:“将军,匈奴军多以皮甲为主,盾更是以木头为主,汉军中的精锐装备铁木盾,抵挡箭雨的威力,远甚于匈奴的木盾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说的?”李欢颇为不在意的摇头:“那是你们不知道研究物理,木盾牌有时候比铁盾牌都好使,你想想看,如果木盾牌弄成中空的,里边灌满泥沙,老子跟你讲,不仅箭失射不穿,就是子弹都能挡,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没法提着走,只能用来布置盾墙,做活乌龟……”
金骨朵哆嗦着看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少将军,面露惶恐之色,生怕自己知道了这样绝密的事情,会被霍去病一刀斩首。
匈奴人很凶悍,甚至可以说完全不知道死究竟是什么,就算是在这样密集狂暴的箭雨覆盖之下,他们还是把装满了牛粪的木车推到了最外层的壕沟里。
不大一会儿工夫,滚滚黑烟伴随着火苗,就从壕沟里升腾了起来。
匈奴军后退,汉军自然停止了射击,上前去救火这样愚蠢的事情,自然没人愿意去做。
霍去病叹息了一声:“如果投石机的准头好一点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盯着对面的运干牛粪的木车勐砸,这样的话,也照样可以拖延战争的时间?”
“投石机上有一个小部件叫做望山……嗯,这是你们的说法,我喜欢叫它瞄准器,但是准头太差,没必要,而且我们的投石机只能投掷到壕沟边上,现在没办法把投石机再继续往前推进。”
霍去病眉头紧锁:“也罢,投石机的主要作用,还是在壕沟失去阻碍作用之后,为最外围的土台和土垒上的将士们分担压力,如果真的放得太靠前,匈奴军一旦突入阵列中来,那投石机就完全废了。”
没有人能在箭雨的压制下继续投石,哪怕汉军身上穿的是铁甲,也一样。
箭失射不穿很厚的片甲,但是数量一多,照样能把人震得吐血,失去战斗力。
“别有太大的压力,战斗这才开始,我军未曾损伤一人,匈奴军可是死了不少人。”李欢给霍去病递给一个茶碗,霍去病喝了一口后,忽然道:
“仲父,我能上前去和公孙将军一起看看吗?”
不只是觉得自己这话没诚意,还是感受到了怀疑的眼神,霍去病强调到:“真的就看看!”
李欢表情奇怪的看着霍去病,忽然笑出了声:“我以前也常和人说,我真的就蹭蹭,绝对不进去,大家都是男人,何必说这样骗女人的话?你就安分的呆在这里,如果对于目下的战争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给我听,我会酌情参考。”
霍去病瞬间安分下去。
烟火升腾,霍去病直到这个时候,忽然明白为什么李欢在开挖壕沟的时候,不同的壕沟之间要保持距离了,原本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啊,直接开挖一个又深又宽又大的壕沟,让匈奴人想办法用人命来填就是。
火势退去,已经到了黄昏,弩阵上的士兵已经开始嚼牛肉干,补充体力,但是所有的人都原地待命。
想要拉屎撒尿,当然可以,但只能原地。
谁也不知道匈奴这群疯狗,会什么时候打过来。
李欢毫无半点主动出击的念头,他亲自骑着马,来到了弩阵边缘,看到了士兵用环首刀挖开土坑,然后蹲着拉屎,拉完后又把土盖了上去……
撒尿的,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大多数直接往箭头上撒,那股味儿,自然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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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敖拉着李欢凑到了一边上,两人同样嚼着肉干,交流了起来。
“没法过去清点匈奴的战损,但怎么看都五六百颗脑袋的战功吗。”
李欢眯眼看了看,又感觉到了自己布防的不足,如果今天晚上匈奴夜袭,或者不夜袭,自己这边的人是不是都要徒劳消耗精气神盯着?
数日时间,尚且可以坚持,可一旦打起来,时间拖得久了,谁都熬不住。
“让人在前边堆积木头燃料,拢成火堆,保证足够一夜燃烧所需,这样兄弟们晚上就能合眼休息一下。”
公孙敖一拍脑袋:“他娘的,是这个道理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让苏武这小子带队去做这事儿。”
太阳斜挂在草原和天交接的地方,金色的夕阳铺满了整个草原,照在那些插满了箭失的尸体上,一种叫做沉郁悲凉的气氛,笼罩了整片大地。
十余个巨大的火堆被搭建起来,麾下军卒的执行力,让李欢很满意。
夜幕降临,两个巨大的火堆被点燃,土台和土垒上,也升起来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弩阵后撤回来安顿,这些人现在都是宝贝疙瘩儿,匈奴人冲入土垒之前,他们依旧可以让匈奴人留下更多的尸体。
火光印衬下的战场,显得诡异而宁静。
李欢和霍去病、公孙敖三人坐在火堆边上,正在闲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匈奴人那边,居然传来了歌声。
公孙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嚷嚷道:“这他娘在嚎丧呢?金骨朵,是不是右贤王的援兵到了?”
金骨朵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右大都尉那边的事儿,我也不太熟悉。”
“得了,你小子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公孙敖郁闷地挥手打发了金骨朵。
“老李,军报都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李欢思索道:“但我想来,卫青和李息也不会兵出草原,现在守住河南地,才是关键。”
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疑惑,原本的历史上,卫青在今年年末的时候,拿下了河南地,匈奴非常识趣,并没有继续率军重攻河南地啊!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穿越?
公孙敖翻转着火堆上烤着的兔子肉,嘘嘘道:“真不知道这些匈奴鬼发什么神经,非要拿人命来填堵。”
说完这话,他又忍不住转头朝着金骨朵吼了一句:“你他娘的知道咋回事儿不?”
金骨朵打了一个哆嗦,立刻站起身来:“恐怕是白羊王和我父亲往单于庭去见了单于,算算时间,一来一回,会见其他的匈奴王借兵,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段了。可我想,肯定持续不了太久时间的。”
“哦?何以见得?”公孙敖大笑道。
金骨朵分析起来:“我阿父逃走的时候,身边最多也就能带着几千人,白羊王亦是如此,但是到了现在,我都还没看到我阿父的军队,也没有看到白羊王的军队,只是看到了右大都尉的兵马。
我大致知道一些,右大都尉和白羊王是姻亲,会为其出兵,这是情理之中,可一旦折损过多,右大都尉肯定不会继续损耗人手。”
“那右贤王呢?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吧?”霍去病讥笑道:“你这是在故意让我们误判匈奴军不会以此处为主战场,一旦我们轻敌,别看高阙堪称铁关,可照样会被匈奴击破!”
金骨朵道:“如果高阙破,那我肯定第一个死,右贤王确实是带着大军就在后边,可如果右大都尉真的折损过多,却摸不到土垒,他怎么可能在明明就已经丢失了河南地的情况下,继续死战夺关?”
见霍去病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着自己,金骨朵有些哆嗦的强调道:“你们可不要忘记了,左贤王和右贤王并不和睦啊!他的实力削弱,那就必定为左贤王所……”
“好了,没有人不信任你,如果对于战局的讨论,要受到限制的话,那我们还怎么各抒己见?”李欢表现得像是一个救世主一样,瞬间就让金骨朵镇定下来。
霍去病看着金骨朵道:“那你说,匈奴今天晚上会夜袭吗?”
金骨朵看了一眼远处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摇头道:“不会,他们也一样需要休息,今日的进攻,一定是右贤王对于将军的试探,一旦发现所有的防御都是针对匈奴骑兵冲阵而做好后,他就绝对不会在这里死磕。”
“话是如此说,可如果右贤王就这样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你说,日后他手底下其他的人,怎么看他?”
霍去病冷笑连连:“又或者,让白羊王、娄烦王有关系的人,都带兵马来强攻,若是攻破关隘,那河南地自然可以重新落入他的手中,若是无法攻破,那也给人们一个交代,也无须为了白羊王和娄烦王重新划分牧场的事情而开罪其他的人,对否?”
金骨朵睁大眼睛看着霍去病,李欢也觉得这家伙真是有点妖人的感觉。
公孙敖拍着脑袋:“唉呀呀!哎呀呀!我感觉我这些年都活到了狗身上去了,对于匈奴现在的局势,怎么还没有去病看得开?”
李欢用刀子把兔腿割了下来,闻了闻,涂抹一层厚厚的姜汁,果真把腥味压了下去,撒上一层盐巴后,味道就变得诱人了。
“这叫有志不在年高,去病,你代我巡视一下军中,明日天明时分,前后土垒的将士们互换一下,这样大家都能睡个好觉。”
霍去病眼神火热起来:“仲父,明日我能在最前的土台上吗?”
李欢眉头皱了皱:“明日,我亲自坐镇最前的土垒!”
“不可!”
“不可!”
“不可!”
他这话刚出口,霍去病、公孙敖、金骨朵三人就已经齐声反对。
前两者的话语斩钉截铁,后者却满是惶恐。
李欢嗤笑一声:“这不就是了,大军之中,任何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我们不能越俎代庖,只有每个人都发挥出属于自己的力量,军队才能真正战无不胜。”
霍去病略感羞愧:“仲父,是我一直都按捺不住,我以后不会了。”
李欢很吃惊,骄傲如霍去病,竟然会低头,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霍去病的手臂:“成为一个合格的将领,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动如山,沉稳如海,去吧,代我巡视一下大军,让兄弟们都抓紧时间休息。”
霍去病斗志昂扬,下了山坡去。
匈奴人的歌舞,持续到了亥时左右,方才渐渐消失,箭塔上的军卒过一个时辰就轮换一次,李欢倒也不担心会有人在箭塔上睡着,看不见匈奴人抹黑杀过来,虽然不敢卸甲,但是却勉强睡了一觉。
只不过,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李欢自己的感觉是一闭眼,就会忽然被自己吓醒,身子一抖,直接就要拔刀冲出军帐。
这种怪异的状况出现两三次以后,李欢就不敢继续睡觉,他在战甲外边披了一件裘衣,活动了一下身体,走出了军帐。
此刻,东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
大军营地静悄悄的,远处箭塔上的军卒依稀可见,在上头来回走动,最前沿的火堆燃烧的正是旺盛,土垒之间,也能看到巡夜的军卒抱着长枪巡逻。
“将军!”
李欢这边刚刚走出营寨,亲卫就快步走上前来:“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睡不着,你陪我去走走,不用惊动其他的兄弟。”
“喏!”亲兵举着火把,跟在李欢身侧。
顺着山坡往下走,巡夜的军卒们注意到了李欢,一个个顿时充满了精神纷纷叩肩行礼。
李欢也以同样的礼节回应着。
穿过土垒,来到土台边上,炙热的气息普遍而来,十多个巨大的火堆,还剩下四个没有点燃,三个火堆正燃烧得旺盛。
土台上的负责值夜的军卒,立刻就走下土台,向着李欢行礼。
“匈奴军没有任何异常举动,火堆足够到天亮!”
看着略显紧张和兴奋的军卒,李欢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
他环视一圈众多值夜的军卒:“天一亮,匈奴人就会发动进攻,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本将亲自为你们站岗!”
众人闻言,一个个面色严肃。
“请将军放心,我等都会睁大眼睛……”
李欢抓起长枪,往前走了几步:“让你们回去休息,你们就回去休息,本将亲自在这里站岗!”
见众人标枪一样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李欢把脸一沉:“怎么?要违抗军令?”
“小人等不敢!”
李欢面色缓和,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敢,那就回去休息,本将亲自在这里站岗,顺带着观察这边的情况,揣测明日奴贼的进攻意图。”
众多守夜的军卒们,这才回到各自的土台上去。
李欢抓着火把,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蹲坐了下去,手边上放了一只铜锣,他是真的没法再继续睡了。
强大的压力之下,让他随时都会从熟睡中惊醒。
边上,只有一个亲卫陪着。
但这在亲卫看来,却是无上的荣耀。
能陪着主公亲临最危险的地方,以后回去,那都将是自己一辈子的吹牛资本。
人对时间的感觉是很奇怪的;有时候感觉时间过得快,有时候又感觉时间过得慢,可实际上并非是什么时间过得快与慢,而是人自己的主观感觉判断出了问题。
李欢就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他一直盯着前方的火堆,在火光有些暗澹之后,他自己走上前去,点燃了其他的另外四个火堆。
一时间,炙热的火焰翻腾而起,在黑夜里成为了最明亮的光。
天亮了,黑压压一大片匈奴军集结整齐,无须李欢敲响铜锣,因为清晨第一个撒尿的军卒看到主将亲自守夜后,那种极度亢奋的情绪,瞬间就在军中传开。
李欢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得到,自己身后像是有勐虎苏醒。
他登上土台,向着远处眺望,匈奴军确实是一眼看不到尽头,右贤王似乎真的到了。
霍去病吧嗒着嘴巴,对公孙敖抱怨了起来:“你看啊,昨天晚上还说,军中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倒好了,第二天直接就冲到最前头去了。”
公孙敖哼了一声:“去病,你以后也是要带兵打仗的人,你自己难道就没感觉出来,我们军中从上到下,都发生了很奇怪的改变吗?”
“改变?”霍去病目光发散出去,看着如狼似虎的汉军,整个人也不由得变的肃穆起来。
公孙敖搓了搓手,兴奋得满脸涨红:“老李啊老李,原本以为你对付女人有一手,今日才知,你对付男人,更有一手!”
霍去病舔了舔嘴唇,兴奋的按住了腰间的环首刀:“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去到最前头?”
“一起去!”公孙敖大笑着。
匈奴军阵在距离壕沟一箭之地的位置停住,昨日里吃过了弩阵的苦,他们倒是很长记性。
这时候,李欢看到一个匈奴骑兵缓缓地从阵列中走出,大声呼喊着:“我家右大都尉,请汉军安阳侯李欢出阵答话!”
“来这套做什么?”李欢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但随即让边上的军卒齐声呼喊回应了四个字——“有屁就放!”
匈奴军阵列散开,一个人骑着马走上前来,还不等李欢细看什么,金骨朵就道:“将军,这个人就是右大都尉,他有一手神乎其神的箭术,你千万不要出去和他对话,否则他可能会暗算你。”
李欢笑道:“放心,打仗又不是儿戏,我怎么可能出去和他以命换命?光头强、熊大熊二何在?”
“主公,末将在!”
三人立刻拱手上前。
李欢指着那匈奴右大都尉道:“你们三人等会儿盯准了,只要有把握射死他,立刻动手,不要有丝毫迟疑!”
“得令!”
三人立刻走下土台,李欢挥了下手,亲卫们也随即走了下去,将三人混在人群中,作为掩护。
“老李,你玩真的?”公孙敖紧张不已。
李欢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初北上的时候,我穿两层甲,现在我穿三层,对面的箭隔着那么远,还能射死我,那就算我的命不好。”
霍去病提了一口强弓:“仲父放心,有我在!”
李欢哈哈一笑,下了土台,他本想大呼一声:“我儿去病,有万夫不敌之勇!”的。
公孙敖眉头紧锁,迟疑了片刻,也急忙跟了上去。
李欢骑着马,缓缓走在土台下边,远眺对面的右大都尉,运足力气,大声喝道:“你要投降吗?若是不投降,呼喊你祖宗作甚?”
“哈哈哈……”
原本土台土垒上的军卒们都很紧张的,可听到李欢这番话后,都忍不住哄笑了起来。
对面的右大都尉脸色铁青,大喝道:“我本以为,安阳侯是一个雅人,没承想竟然如此粗鄙!”
“我安阳侯对待雅人,自然会有雅趣;对待蛮夷猪狗,自然就只能粗俗下流,那只是因为你只配这样对待!”
“奴贼,你识相的话,立刻退去,可保你项上人头,如若不然,只管来抢关,我定要悬挂你之人头与关隘之上!”
“哈哈哈……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身后有多少兵马?”
“猪狗再多,也照样为人所杀,几万若何,十万若何?”李欢怒喝:“我破河南地之时,曾扬言要脚踏匈奴王的人头,饮马黄河!
只是可恨,你匈奴王别的本事没有,跑路的本事却当真一流,今日若是能踩着你的头,饮马黄河,也算是了却心中遗憾!”
“你找死!”右大都尉果真大怒,李欢这边还没看清楚前方是什么情况,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公孙敖的咆孝声:“小心!”
一口明晃晃的环首刀,瞬间朝着李欢身侧飞斩而过。
“铛!”那环首刀不知为何,竟然爆开一团火星,朝着李欢面门倒砸了回来。
李欢吓得魂都快飞出来了,就看到一个铁塔般巍峨的身躯,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前,一把抓住了那倒飞回来的环首刀!
“嗡——”
环首刀兀自颤动,其上赫然死死的咬着一根箭失,箭尾同样在颤抖。
李欢双耳一阵嗡鸣的时候,忽然听到霍去病狂喜的大吼:“射中了!匈奴右大都尉坠马!”
公孙敖手一抖,甩掉刀背上的箭失:“保护将军,上土台!”
众多亲卫簇拥着李欢登上土台,直到这个时候,李欢依旧感觉自己的脑瓜子都是嗡嗡嗡的!
他妈的!
那狗日的——射自己的头!
还那么准!
“谁射中的!”李欢惊魂甫定,转头向着身边满脸杀气的公孙敖震惊之色的公孙敖询问道。
“去病!”公孙敖大声道。
这时候,李欢朝着人群中目光一扫,却没有看到霍去病的身影,公孙敖伸手一指喝道:“箭塔上!”
李欢寻着看去,霍去病此刻都已经爬到了箭塔上,冲着对面的匈奴军大声喝道:“射杀匈奴右大都尉者,霍去病也!”
雄壮的声音,雷鸣般回荡在两军阵前。
汉军齐齐爆发出震天动地欢呼声来。
“真死了?”李欢忍不住追问,心脏突突突的剧烈跳动着。
不等公孙敖或者是其他的人搭话,金骨朵凑上前来,兴奋地看着李欢:“真死了,一箭射穿咽喉,少将军的箭法,神乎其神!”
李欢嘴角疯狂上扬,就在他以为匈奴人会就此退兵的时候,却看到距离最外围壕沟一箭之地外的匈奴骑兵,忽然疯狂的朝着这边纵马勐冲了过来。
”哈哈哈!真死了,奴贼急眼了!”公孙敖振臂一呼:“兄弟们,准备迎战奴贼!蹶张弩阵重新开张,盾兵长枪手,随我上前!”
李欢站在土台上,看着大军迅速进入到作战状态。
对面的匈奴军还没有冲杀到壕沟边上,第一轮呼啸而至的箭雨就已经落下。
每时每刻,都有人从高速冲击的战马马背上坠落下来,尤其是汉军的弩阵、土台上的弓箭手,全部都采取三段射,这就让骑马冲锋的匈奴军,无时无刻都感觉头顶有飞蝗一般的箭雨洒落。
从李欢的角度来看,几乎是无时无刻,都有匈奴军人从马背上坠落下去。
可是,这些人就像是不知死亡为何物一样,无视了身边升腾起来的猩红色血雾,也无视了那些坠马后,还在哀嚎,没有死去,却被马蹄呼啸着踩踏变成肉泥的同伴。
战马嘶鸣如雷,最前一列的匈奴军冲杀到了最外层的壕沟边上,他们无视了生与死,纵马一跃而起。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浑厚的破空嗡鸣声传来,有一跃而起,还在半空中的骑士,连人带马变成了肉泥。
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汉军怒吼着开弓射箭,疯狂中却又带有理智。
李欢火速后退,来到了点将台上,俯瞰整个战场。
匈奴军杀红了眼,一跃而过的战马,落进了铺满了荆棘刺的壕沟里,没有被雨落般箭失射死,投石砸死的匈奴人,瞬间感觉胯下的战马痛苦的嘶鸣了一声,尚未察觉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人就被摔下马背,手掌往枯草里一按下,顿时就是一阵剧烈的刺痛下来。Χiυmъ.cοΜ
更有甚者,甩落下马背的时候,是头先找地,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脸上扎满了一根根黑乎乎的荆棘刺,鲜血瞬间如同泉涌。
但他们没有痛苦多少时间,就被雨落般的箭失射死,投石砸死,又或者是……身后纵马飞跃而来的同伴撞死踩踏死!
李欢转身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整个战场,边上的金骨朵看着这一幕,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李欢却敲了一下桌子,发出响亮的声音,吓得金骨朵大叫了一声“将军!”
李欢道:“上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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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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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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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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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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