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浅眠,慢慢掀起眼皮坐起来。
萧正像是处于极度惶恐的状态,噗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嘶哑着说:“公子……”
“白五小姐出事了。”
男人的脸色霎时变得冷厉,一把攥起他的衣领,“出什么事了,把话说清楚!”
“镇国将军府走火了,白五小姐今日刚回的白家,现在生死未卜……”
谢行蕴视线涣散,怔怔松开手,心脏像是被人划破了数个深口,蚀骨的痛意弥漫全身。
生死未卜……
怎么会生死未卜,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哄哄她。
“……备马。”
他走了几步却因为失力踉跄了下,每朝外走一步,心底的寒意便加重几分,浑身如堕冰窖,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声音嘶哑到极致。
“……等我。”
眼前仿佛浮现了她温柔浅笑的面容,正用那双杏眸笑吟吟地望着他。
等等我,小鱼儿。
不要害怕。
……
镇国将军府的火势已经呈摧拉枯朽之势向整座府邸蔓延,所经之处无不焚烧殆尽。
八九月的夏日即便是阴天,空气也分外干燥,府中的池塘已经见底,所有获救的人都在府外的空地前衣衫狼狈的喘着气。
提着木桶前去救火的仆人们个个哭红了眼睛,后来加入的人和她们一起站在原本芳香四溢的梨花院前,梨花院此刻已经是一片废墟,被粗大的木桩和骨架压积堆就而成,严丝合缝。
废墟之上燃着熊熊烈火,站在远处仍然能感受到灼烧皮肤的痛感。
若人还在里面,这样的大火,定是活不下来的!
面对如此浩荡火势,这些水仿佛都只是杯水车薪。
“小姐,小姐!!”一个丫鬟突然哭着要冲进去,周围的人立即拉住她,“进不去的,所有的路都被封死了,只能等火势小下来,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丫鬟挣脱不开,只能抱着身边的人,和她们一起失声痛哭。
可火势是小不下来的。
白檀深几人匆忙回府,并不只是为了演给武宣帝看,更是因为,他们得保证万无一失。
身手最敏捷的无疑是白檀深,他和白离在其余几人的掩护下,不动声色地又添了几桶油,前面的人在救火,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火居然怎么都浇不灭!
而府内四处失火,人手本就不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势凶猛逼人。
“我怎么感觉火越来越大了!”
“难道真的只能等它烧完所有才能停下吗!”
“……”
白锦言并未和他们站在一处,而是站在静安长公主旁边,白羡鱼知道她若是出了事,谢行蕴定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被糊弄过关,所以她提前告诉了他们,让他们赶回将军府的时候,将静安长公主一同邀上。
静安长公主身边的侍卫全部都在救火,她看着神色沉痛的白锦言,开口安慰了几句:“会没事的。”
虽然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没有信心。
此刻她也明白了,为何白家这几个孩子要让她一同前来,这样大的火势,若蕴儿知道了赶了来,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他们也控制不了他。
不得不说白羡鱼考虑的很周到,若是让哥哥们来,难免分身乏术,若一个不留神遗漏了什么,被查出后,后果不堪设想。
但静安长公主是谢行蕴的母亲,把她一起带来,她有立场也会竭尽全力阻止谢行蕴。
白锦言看着周围拳头粗细的麻绳,担忧道:“只希望长公主殿下能好好劝劝谢行蕴,您也看到了,这样大的火,我们几个人都不敢进去,若是谢行蕴进去了有了个三长两短,我们白家也不好向您还有陛下交待。”
静安长公主相信亲眼所见,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猛的火势,别说进去救人了,只怕还没靠近,就要被烧成灰烬了,她此时站在镇国将军府内,也好像置身于火炉!
“蕴儿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不会看着他做傻事,你放心。”
……
谢行蕴来到镇国将军府,竟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之感,铺天盖地的灰烬飘散在空中,鎏金度光的牌匾蒙上厚厚的灰尘,整座府邸被浓烟浸的灰黑,好似噩梦中的场景。
他疾步走到熟悉的院子,瞳孔中血色弥漫。
恍惚之际,谢行蕴居然看到白羡鱼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她穿着精致的留仙裙,唇红齿白,气色红润,耀眼的连日色都黯然失色。
她果然没事。
他怔愣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却抱了个空。
男人的笑容猛然止住。
白檀深和白景渊如临大敌地站在谢行蕴面前。
可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一会儿对着空气笑,一会儿面色难看如地狱阎罗。
“她呢?”谢行蕴的声音冷哑,眼神落在身前燃烧着的坍塌废墟上。
无人回答。
谢行蕴双目逐渐赤红,嘶哑道:“你们把她一个人丢在里面不管?”
他呼吸困难,心痛到快要麻木。
“若能相救,我们只会比你动作更快,”白景渊顿了片刻,“可火太大了。”
“让开!”谢行蕴浑身散发着戾气,大步朝着火势最盛的地方去。
可没走几步,白檀深便拔剑挥去,冷冷道:“现在我妹妹生死不明,我们比你更担心,但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我们还要分心救你……”
“滚开!”
男人像只失控的野兽,竟然徒手接住了他的剑,汩汩的鲜血从手心蜿蜒而下,很快在地上形成一小滩血迹,谢行蕴目光发狠,竟带着久居高位的迫人气场,语气阴沉,“我让你滚!”
白檀深微眯了眯眼,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再度出剑!
就在两人打的不可开交时,准备已久的白锦言比了个手势。
谢行蕴不欲和他纠缠,步子刚刚挪动一步,身上居然被网住,粗大的麻绳牢牢收紧,绑着他往后退!
他的剑立刻被白檀深踹远,后者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收剑离开。
“萧正!”谢行蕴咬牙怒吼,“给我解开!”
可身后迟迟没有动静。
男人侧首,却看到萧正居然也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一团布,着急地挣扎。
谢行蕴看着朝他走过来的静安长公主,忽然笑了,缓缓道:“母亲。”
静安长公主僵在原地,她想过他的任何反应,却没想到他的态度会是这样。
“母亲,她在等我去救她。”俊美苍白的少年露出悲怆的笑。
“她在等我。”
他从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的神态,小心翼翼的,又好像惊弓之鸟,木桩每一次被火烧出的爆裂声,都能让他身体一抖。
静安长公主看得眼睛一酸,“蕴儿,在外面等等吧。”
谢行蕴的视线死死盯着那院子,双手突然发力,那碗口粗细的麻绳居然出现了裂痕。琇書蛧
白锦言脸色微变,“长公主,绳子要断了。”
静安长公主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可最终还是抹掉了眼泪,吩咐道:“用锁链吧。”
谢行蕴疯了一般挣扎,可即将挣断的时候,身上突然一重,他眼里的光刚升起又迅速黯淡下去,沉重的锁链迅速束缚住他的手脚。
这是用玄铁特制的锁链,利剑都斩不断,遑论徒手挣开。
用力到指尖泛白,手心的血染红了锁链,他却再也不能近一步,谢行蕴双眼通红,眼中布满绝望。
众人看着他,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忽听得一声骨裂的声音。
白檀深循声看去,似乎有些动容。
“他指骨断了。”
白景渊白陌淮等人皆震惊地看向被锁链层层锁住的男人,用力大到自己生生掰断指骨,这得有多痛。
谢行蕴眼前逐渐模糊,刺目的,灼热的红充斥着他的眼球,像是有人用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身体疼到发颤,痛到难以呼吸,喉咙间遍布血腥味。
他的小姑娘才刚刚及笄。
被困在火里时,一定害怕极了吧。
她可能一直在等人救她,却谁也没等到。
谢行蕴从未有这样深深的无力感,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一切都焚烧干净,手指挪动一下都刺骨钻心的痛,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觉,还在扯着锁链。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刻,他清楚地听见锁链崩断的声音。
谢行蕴死寂的眸子似乎亮了一瞬。
不知是谁失声道:“断了!”
确实断了,坚不可摧的锁链,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人生生扯断。
侍卫们于心不忍地看着静安长公主。
静安长公主的眼泪就没有停下过,她心疼地看着他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只觉得仿佛那痛十倍百倍地加在了她的身上。
他竟这样喜欢她。
男人墨发披散,身上华贵的锦袍和长靴已经被磨破,一步一步地朝着他的心上人走去。
“小侯爷,节哀。”
他们在说什么?
谢行蕴无意识地走过他们,大脑已经停止思考。
他只知道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是他爱而不知,求而不得的女孩。
现在她就在这里。
他们困不住他,他很快,很快就要见到她了。
夜色笼罩着万家灯火。
他却好像一个找不到家的,茫然无措的孩子。
手指不断往外涌着血,留下一串血迹。
这场大火终于在夜里平息,烧了足足数个时辰,将京都的上空映照的火红,瑰丽又残忍的红。
谢行蕴浑身颤抖地走到焦黑的废墟前,甫一蹲下,却头痛欲裂,下一刻眼前一黑,高大的身体如同一座大山,猝然倒了下去。
“小侯爷!”
“蕴儿!”
嘈杂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他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在想,也许这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就好了。
梦醒了,他就能,抱一抱她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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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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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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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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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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