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大概根本没觉出什么,第二日一早如常过来,瞧得谢离怒火又蹿起来。他本是有专人照料的,硬将仆人喝退,对少女命令道,“过来给我洗脸!”
胡姬依言拾起了布巾,绞湿了为他拭面。
刚擦拭完,谢离恶声恶气道,“我要如厕!”
他刻意要羞辱她,没想到胡姬一声不吭的掀了衾被,将他抱去马桶上坐好,一手还扶着背,以免他摔倒。
她的脸上毫无尴尬,压根没觉得扶个光溜的男人是件多么奇怪的事,把谢离都震傻了,竟然哑口无言,等他好容易撑着解完,被放回榻上,半晌才说得出话,“你也算个女人,对着男人就不知羞?”
胡姬不懂,“光着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要羞。”
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蠢人,谢离咬牙道,“你师父怎么教的?没叫你不要看光着的男人?”
胡姬想了一下,“师父说要助人,不帮忙,你会尿在榻上。”
谢离七窍生烟,“助人?就凭你?气死人还差不多,这种脑袋能用来做什么。”
胡姬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听得出他的不屑,沉默了。
谢离哼了一声,“你师父呢。”
胡姬没有出声,小脑袋垂着,像一只弱小又倔强的弃猫。
谢离带着讽刺道,“不管姓文的怎么捡到你,都没安好心,你学得越多,将来死得越快,还是滚远些的好。”
胡姬半晌没发话,最后道,“昨天的锁会了,接下来教什么。”
谢离难得好心提醒,对方压根没听进去,他一连串爆骂险些冲出来,然而见她的小面孔静默,指节捏得泛白,谢离满腔恶骂给生生噎下去,化成了一声颓叹,“你要是能学会,白痴都能当皇帝,作贼和作间要得是机灵百窍、善察颜色的人精,像你这一根筋的傻子,三两下就被人逮了,老子的本事教了也白教。”
胡姬静了一会,低道,“我会替你洗面、扶你如厕,穿衣、喂饭。我什么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求你教我。”
谢离一瞬间的心软已经过去了,怒火再按不住,恶声恶气的吼道,“教个头!杀个人都要念叨破师父的教训,烦死个人,不要再求老子!滚!”
他也真说到做到,后面的半个月一点东西都不教。
胡姬每日过来,眼神越来越惶木,谢离不理不睬,当没看到。
直到文思渊亲自过来,谢离直接道胡姬太笨教不会,文思渊没说什么,第二日果然换了一对少年。这两人是亲兄弟,年纪不大却心眼灵活,奉承话说得极溜,宛如精熟的老油子,谢离随意教了些把式,脾气是不怎么发了,只有些索然无味。
偶然一日,这对兄弟一个给他捶腿,一个揉肩,听得他问起胡姬,弟弟道,“那丫头嘴笨人蠢,哪还能在师父面前露脸。”
哥哥也取笑,“听说是随着楚腰夫人学舞去了,胡姬能学的无非如此,说不定过几日又被赶出来,看她呆笨的样子,就算有副好皮相,也难得贵人欢心。”
兄弟二人神色轻鄙,笑中恶意分明,即使同为文思渊所豢,依然有相争之心。其实这些嘲鄙的话远不如谢离曾说过的难听,他听着却莫名其妙的暴怒起来,“那个蠢丫头!老子的教的都学不会,倒去学舞,谁给她的胆子!把她叫过来,老子要狠狠骂上一顿!”
兄弟俩不知他的怒火从何而来,百般奉承劝慰,谢离反而骂得更厉害,到最后连盘子都掀了。两人瞧瘫子莫名其妙的发了癫,暗道一声晦气,无法之下,让人找了胡姬过来。
胡姬来时穿着一袭绯色绡纱的舞衣,小脸匀了一层浅妆,掩去了苍白,如一朵生嫩的花苞挑开了一笔春色。手上的茧子也修了,十根细指匀白纤秀,染了蔻丹,再看不出半点习武的痕迹。
谢离上下瞧了几眼,语气越发恶了,“谁给你的能耐学舞,就你这傻样,跳起来如抽筋,笑也不会笑,哪个贵人瞧得上你,旁边两个套进裙子都比你更像女人。”
在一旁看戏的少年们笑容一僵,也不知谢离到底是在夸还是在骂。
胡姬反正被骂惯了,木讷的一声不响。
谢离继续骂道,“碰上你这等蠢材,楚腰夫人也要恼得撞墙,老子才教了几日就跑去学别的东西,能学出什么?解把锁就当了不得?老子会的足够你学一辈子,敢三心二意,半途而废,老子打断你的腿!”
胡姬怔怔的抬起头,好像不大明白。
谢离对她恶言恶语,对两个少年倒很和气,一睃眼笑了笑,“你们两人极会说话,脑子又聪明,比她更适合侍奉贵人,明天不必来了,去跟楚腰夫人学吧。”
少年们脸色都变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慌乱的奔出去寻文思渊了。
胡姬未必明白楚腰夫人是什么人,这对兄弟显然一清二楚。
楚腰夫人昔年是艳帜高张的青楼花魁,年长色衰后退隐,专司□□伶人。她眼光毒,手段高,善歌舞与琵琶,最出名的是内媚之术,教出来的几乎都成了高官显贵的宠奴。
谢离望着两个少年的背影,露出一抹分明的冷笑,声音终于低下来,自语般道,“你也该长点心,不要任人摆布,看你的武功,你师父也没少花心思,难道就为让你做个暖席的玩物?蠢货。”
最后两个字是他骂惯的,这时却有一种异样的温和,或许是因此,胡姬默了半晌终于开口,“我需要金子,很多。”
谢离不必想也知道,“文思渊说乖乖听话就给你?别蠢了,他是个敲骨吸髓的掮商,一心只想把你卖个好价钱。”
胡姬轻垂下睫,眼底的红痣像一滴泪,“只要能得到金子。”
谢离皮笑肉不笑,“若是卖了也得不到?等你被送到王侯身边做暗间,一切都拿捏在他手中,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还指望奸商守诺?”
胡姬的脸更白了,绯色的绡衣束腰极紧,好像勒住了她的呼吸。
谢离不知怎的看不下去,咳了一声,“你需要多少。”xǐυmь.℃òm
胡姬木然道,“几千金?或者几万金?”
这样大的数字,纵是谢离也骇了一瞬,“不用想了,文思渊在骗你,胡姬卖不到这个价,就算你会些武功,一千金足够请到一流武林高手,凭什么把钱浪费在你身上,无非是看你不懂,谎言糊弄罢了。”
胡姬的眼瞳空了,盛满了彻骨的绝望。
谢离转过头,半晌后才道,“换了我或许还有法子,像你这么傻的丫头——”
胡姬听了半句,蓦的冲跪下来,吓了谢离一跳。
她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紧紧扶着谢离的腿,“教我!我什么都学!死也没关系,只要能救——救——求你!”
胡姬本来就讷于言语,激动起来更不知该怎么说,她退后两步,额头在石板上撞得咚响,两下就渗出了血,依然拼命磕下去,仿佛不知疼痛,要以血肉来乞求最后的神明。
一声又一声,重得惊人,连谢离的心都跟着震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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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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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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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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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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