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府中众人去寿中居请安,皆是平民装饰。安毕,曹氏领着众人回到北府,忙过一阵子,之后与贵圆玉圆出去接马大脚父女。话说,老虎不在山,猴子当大王。
庄琻便是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王。
见母亲曹氏出去,庄琻拉她妹妹庄瑛道:“今日人人这等贱民打扮,都是虚礼玩耍,正是能让我们出挑的时候。我们何不盛装打扮?”
庄瑛知老太太的脾气,说一说一,怎能由人更改旧例。所以不从。
庄琻胆子大,妹妹不去,自己便不管她,一个人让万金服侍着自己金装加身,面起浓妆。等玉屏来报说:“老太太先去东府,后儿来北府了。”让北府作作准备,好伺候老太太寒冷劳顿的身体。
庄琻那会儿在化妆。庄瑛听了玉屏的话,便赶回闺房跟庄琻说。
庄琻道:“我打整好刚刚合适。”
庄瑛担忧道:“姐姐,还是穿回我这样的吧!好歹只是一日,你往后日日穿金装披银装没人说你。”
庄琻啐道:“你喜欢这样穿那是你自己喜欢,还不许人家有自己喜欢了?老太太要说我,我受着就是了。年年这样穿,今年换个口味,也是使得。你别担心了。”
说着,继续打扮。
之后,外头探视的丫头看到老太太往北府来,赶紧来回话。又说太太曹氏出去还没回来,按历年,太太要出去迎老太太。
庄琻听后,不耐烦道:“没得太太我不是人了?我跟三姑娘去接也一样。”
如此,庄琻盛装出去,庄瑛跟小丫头子似的跟在她后头。
到了北府门口,老太太刚好走来。
老太太乍眼恍惚,门口台阶上排着一堆人,有一人在残服堆儿里特别出挑,只见她锦衣华服,金光灿灿,面若桃花,迟笑不语。此人不是庄琻还有谁?
老太太微怔,止住脚步。竹儿和兰儿低首,稍稍望了老太太少许。那气氛凝重了。
原以为老太太会夸赞或会大骂,岂料,老太太敲了敲木棍子,紧接袍摆回转,掉头了。
竹儿和兰儿始料不及,撑伞的前头罩着,扶持的赶紧转身去扶。
庄琻意识自己这般打扮惹老太太生气,便飞迎而下,直到老太太前头。
庄琻奴起嘴巴道:“老太太各府都去了,独我们府上不进。是何缘故?”
老太太一木棍横扫在庄琻的前头,庄琻吓得往后退避。
竹儿担忧,缓声劝:“老太太仔细手。”
老太太倒是心平气和,道:“该仔细的是二丫头!没心没眼的。”便黑起脸面盯庄琻:“好,我也不独出你北府。走!竹儿,我们这就进去!”
说完,老太太掉头转向北府。上台阶时,看到庄瑛怯怯弱弱站在丫头子们前面,形态模样俨然跟从丫头子堆里出来的一般,终究没她姐姐那副凌厉出挑的样子。
老太太进门时,对庄瑛怒道:“还杵着做什么!”
庄瑛凛颤,震慑而担忧,狠狠怨望庄琻,庄琻一点儿都不惧怕,摇摇摆摆,抚头弄钗,一步三扭,百般做作上台阶。后对庄瑛道:“看到了?你这副模样又如何?”
庄瑛拉住庄琻,最后求道:“姐姐,还是进去把衣裳换了吧。”
庄琻推开庄瑛的手,娇骨傲气哼了一句,随在老太太后头。庄瑛也不声不响随在其后。
入厅。
老太太不用人伺候扶持,直在堂中坐下。
只见庄琻进门时,击响手掌,指示着丫头子端火盆子进来。刹时,见一排丫头用手巾托火盆来了。那火盆非寻常人家用的火盆,乃是玻璃缸子,里头填搁有烧旺的木炭,红红旺旺透过玻璃,所映出的红光甚是好看。
老太太有些奇异,终究按捺不住火气,只摆着一张脸忍住不看它。
只见丫头子将那玻璃缸火盆往老太太旁边的桌子上放,脚底下放,近前桌子上放;布局精心,错落有致。这等形式,既暖得身体,亦赏心悦目。
尔后,庄琻又击掌指示丫头子上茶,用的又是玻璃杯子,里头泡都是水果颗粒,五颜六色,甚是怡人垂涎。茶到了庄琻跟旁,她接过来,恭恭敬敬侍奉到老太太眼前。
庄琻恭请道:“老太太吃茶。”
老太太没接,只看那玻璃杯子。是的,前些日子丫头们聚在一块儿,是议论过北府玻璃茶。那时姐妹众人还拿这个耻笑庄琻,老太太还夸奖庄琻懂得“财不外露”的好处。眼下,她又这般招摇,真真打了脸了。
于是,老太太一木棍扬起,戳在杯子底下,撩翻了它。
玻璃杯,晶莹剔透,华光奕奕,而摔下散碎,更是闪闪夺目。身后丫头子们捂嘴暗呼。
是的,这得多名贵的东西呢!
老太太道:“你是打算跟我反着过?还是觉着我拿你没得办法?叫你太太来。”
庄瑛欲来劝解,庄琻回头瞪住她,不给她先说。
于是,庄琻端礼,缓缓跟老太太道:“太太出去还没回来。老太太怎说我反着呢?日子见好过好,不也是祖宗们希望的?我们府上里里外外都操持妥当了,你瞧满屋上下,有尘埃没有?这玻璃杯最是洁净,一颗尘灰都没有的。我们太太早先出去忙,将府里所有事情丢给我做。老太太来了不问我做得如何,倒先对我发火。说句不该说的,我的孝心也是给狗吃了,琻儿心里觉得委屈。”
老太太冷笑:“我问你,家人府众,个个今日皆怀旧打扮,为的是什么?”
庄琻道:“为了的是忆苦思甜,崇旧推好。”
老太太道:“何为崇旧推好?”
庄琻道:“崇拜旧礼,推新生活。是祝祷我们日后日子只朝前不退后。”
老太太怒道:“何为崇拜旧礼,推新生活?”
庄琻道:“就是心有旧制,人得活在眼前。老太太,这多少年的礼儿了,年年如此,你瞧着各府里头办得妥妥当当的,还不是为了给你应个景儿。我们大户人家,假扮一日的穷苦人,也穷苦不像。倒不如做真我自己痛快。”
老太太恨道:“依你这么说,是我违了你们的意思,活生生要折腾你们了?”
庄琻道:“我没这么说。只是我觉得自己这样挺好,至少而言,我真心实意的扫尘,迎老祖宗,伺候老太太。这些真心真意若说是错,那我真是委屈了。老太太你瞧这些炭火,一则天光将暗可照明,二则你一日劳顿身寒可暖身。这等好处,旧时里没有的,享受不到,如今托得好年份有了,反而不用,却年年循旧制过那些门面的虚礼。我原不该说什么,可我的心是真真的。我的孝心当不得什么,可好物件儿应了时景,不枉暴殄了它。”
说完,庄琻委屈跪下。
老太太深深将庄琻审视。此女与府里孩儿们却大大不同啊,日常瞧她乖张,脾气古怪,个性似她母亲跋扈张扬,实则有自己活的思想。可见反骨之人,皆是如她了。
老太太暗暗叹气,转眼温柔对庄琻:“你不明白我的苦心。我们府上荣华富贵,到你们这一代是三代了。世上富贵,守一代是福气,续二代是天赐,袭三代是祖荫,古话说,富不过三代;你年岁小,怎知道那些富贵人家,哪一家能挺过三代荣华不退的?都如你这般张扬好富,我们眼下这些荣光贵气,怕也抵不住寒天雪埋啊!你若听我的话,去把衣裳换了,过会子去镜花谢你琂妹妹处坐坐。日里你们不说,我都知道你们当琂丫头外来的,我倒没像要求你们一样去要求她,既这样,且去看她如何处今日之境。你看好是不好?”
老太太近乎哀叹,略带求问,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庄琻微微点头,心中不服气,终究也认了。
老太太道:“我知道你不服。这就是我所担心的呀,崇喜富贵,不可长远。旧时,我在宫里伺候,皇后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这话出自《汉书》。虽说与我们今日家府扫尘不同,意境倒也相近。如外头人喜你这身打扮,并非真喜你这人,你这人喜这样的打扮以讨好别人,等你有日没了这皮囊,谁愿亲近于你?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倒是见多了。所以为你们,可谓殚精竭虑。你若以此为荣,我便不说了。”
庄瑛默默的上来,扶起庄琻。
庄瑛小声给老太太道:“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点头,扬手示意姐妹二人去换衣裳。恰好,外头传来说太太回来了。
立马的,曹氏领着贵圆玉圆两人匆匆进来。是的,曹氏打外头回来,在门外听到丫头们说老太太来了,正训二姑娘。这不,曹氏紧张兮兮赶回。
到了里头,一眼看到庄琻那副模样打扮,先是愣了会子,再扬起手过去拧住庄琻的耳朵。琇書蛧
此刻,曹氏与贵圆玉圆,皆是普通妇人打扮,即便外出办事亦遵老太太的旧例装饰。
庄琻被抓拧耳朵,疼得泪水直冒,老太太起身想制止,可曹氏不肯松手。
曹氏狠道:“这没脸没臊的混丫头!我瞧是谁呢,祖宗也不要了,穿成这样给谁看!真是把你老爷的脸都丢尽了!”
又是一巴掌甩在庄琻的脸颊上,庄琻受了大力气,倾身倒在地上。庄瑛惊呼,赶紧蹲下去扶。
老太太略是心疼,怪起曹氏:“都是你平日教育不当,如今把气撒给她做什么!”
曹氏跪下,听训。
老太太又坐下:“你们北府跟我是有仇的。年年来年年闹!不是我诅咒你们,但凡你们如其他三府,必能长长远远,可你们这样,不但自己短了自己的路,还将连累他人。”
言语停下,老太太伸手给竹儿,让竹儿扶起身。
后头,不再发声了,带着竹儿、兰儿直往外头赶脚。
曹氏一轱辘起身,抹着鼻子眼泪往外去挡,跪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你好歹今年尝尝我做的。你这一来走,我们北府的脸往哪儿搁呀!”
老太太冷道:“这脸怕从来也没有过的吧!此刻还想起它做什么。”待要走,心里犯软,故停下,转身对曹氏:“你说我没尝你们北府的,下了你们的脸。如这样,过会子你们端来镜花谢,我在那儿用晚膳。我猜测琂丫头也做得差不多了。其余各府也要过来。你们备着吧。二丫头须得把衣裳换了才来得。不然,别来了!”
说完,老太太真走了。
望老太太出门,曹氏浑身手脚瘫软在地上。贵圆玉圆赶紧来扶。
曹氏看里头的地上,庄琻满脸泪花,一腔委屈勾头饮泣,原本还要发火呢,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来。
尔后,曹氏让贵圆玉圆把饭菜再弄些,齐全装进盒子里。等庄琻重换旧妆,母女几人才从北府赶去中府镜花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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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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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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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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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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