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庄玳乐呵呵的,搀扶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是高兴过头了,妹妹都认得我们,你老人家只顾介绍不认识的就完了。”眼睛却不曾离开卓亦亭,痴相呆眼,说话倒还清楚。
庄琻笑道:“外头都不认识,叫老太太一个个去说,可不是叫老太太累到猴年马月去了。”
说笑间,忽然,庄顼那第二房姨奶奶来了,从外头人群中跌跌撞撞出现,哭着来报。
庄顼二房姨奶奶厉声喊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前脚没进门,绊倒在门槛上。
众人惊呼,有丫头想搀扶,却已来不及。
庄顼二房姨奶奶趴在地上,惊恐哭道:“老太太,大姨奶奶上吊了……”
老太太握住卓亦亭的手抖起来,原是喜气的脸,顿生怒威,稍停,急转笑向外。
外头,宾客交头接耳,揣测议论。
老太太镇定道:“各位贵客,你们暂且就坐,稍等片刻。”再对老爷们吩咐:“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留下陪贵客,我跟太太们过去瞧瞧!二老爷你也过去。三喜和慧缘,你先带你们姑娘回去。”
事发突然,卓亦亭始料不及,先前准备一肚子的话,此刻半句未曾说出。想拉近各府人等的好话,客气话,竟给大姨奶奶给截断。有时,天意就如此,你越是想这般,天意就让你倒折趋向那方。听老太太的安排,三喜和慧缘搀扶卓亦亭离开,宾客在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招待下,向席间落座不提。
庄玳见卓亦亭惊得一脸,满是可怜可惜。想跟随抚慰几句,才跟出几步,倒给两个人截住了。一个是他定王府表兄叫肃远的,一个是曹氏的亲侄儿叫曹营官的。三人互撞,客气打趣,两人拿庄玳笑话,取笑他不该让三老爷认卓亦亭作义女,应为他讨来做媳妇儿。这话庄玳听了生气,却又不发作,再有三人关系极好,遂讪讪一起跟在卓亦亭主仆三人后头。
卓亦亭一脚高一脚低往镜花谢回,穿过西府花园,未等出府外,两腿已软得走不动。三喜跟慧缘扶着她坐在假山旁歇会儿。
三喜道:“姑娘是不是身子没好全?”
卓亦亭摇头。
三喜和慧缘对视着担心起来。
三喜又道:“可真是造孽,这头好事,那头就坏事。这府里的人个个跟姑娘作对的来。命里可不是贱短了去!”
慧缘看三喜说出那么毒的话,急忙捂住她的嘴,示意不要说下去。
三人再坐定,忽听到身后传来庄玳的声音。
庄玳远远叫唤:“琂妹妹!”
是了,卓亦亭不再是卓亦亭,是叫庄琂了。
庄琂——此名还是庄玳为她取的。卓亦亭也才知道。对于庄玳,不知道是感恩还是有别的心情,她救过他的命,他给了她名字,但有一事真切,他是举报冤枉父亲的仇人之子。
卓亦亭才刚那脸惊慌,因听到庄玳招呼,立马转出淡然的喜色,努力挤出些许微笑。
当扭头回看,见庄玳带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一个是定王府的肃远,一个是二太太曹氏的侄儿曹营官。
肃远和曹营官勾头给卓亦亭鞠礼。
卓亦亭也起身回礼。
庄玳给卓亦亭介绍道:“我还说等大礼过完,就给妹妹介绍他们两个,不料忽然出事,就把妹妹赶走了,都不得空了。这会子,这个地方介绍与你们认识,是有些别开生面了呢。这位是我们定王府表亲小王爷肃远,这位是二太太的大侄儿曹营官。我们关系是极好”
肃远眉目俊朗,样貌棱角分明,气宇轩昂;那曹营官则粉粉个儿,极是秀美,搭上庄玳一处看,三个人真是如玉般的美少年。
庄玳又笑道:“妹妹不必害怕,我们都是自家人。”
肃远又打躬,很是礼貌,道:“姑娘有礼了。”
卓亦亭低眉顺眼,略略瞟了一下肃远,只见肃远的眉情眼目,跟糯米似的,有些粘人。于是,她故意垂下头。
曹营官则傻呵呵对三喜和慧缘笑,慧缘垂下头,三喜傲起鼻脸,毫无羞涩感。
卓亦亭为不显失态,向肃远和曹营官端礼,道:“小王爷好,曹哥哥好。”
肃远倒是客气,又连连打躬,道:“姑娘叫我肃远就行,我也不是什么正经小王爷,都是虚名罢了。”
庄玳却道:“妹妹你是不知道他们的,老太太喜欢肃远比喜欢我的多,你道是为何?说来你也不信的,老太太说肃远会修洋钟,单比这个,是比我强。你瞧他这些礼数,可还满意?”
没等卓亦亭回应点什么,三喜快人快语道:“三爷此刻不去瞧你们奶奶来这儿不合适吧?”
慧缘拉了下三喜,三喜不理,又道:“什么强的人我们姑娘没见过,真是没见过你们奶奶那么强的,强到那么好的时候,偏是不给我们过完大礼呢。”
三喜一副不饶人的气势。卓亦亭知三喜不满庄府人等,之前训斥她多次,今儿依旧不改。现下,卓亦亭是恼了,又不能把她怎样,只轻轻拉住三喜的手心。
末了,卓亦亭问庄玳道:“大奶奶没事吧?”
庄玳挠挠头,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晓得,老太太去瞧了,该是没事的。”于是笑了出来,继续解释道:“什么我奶奶,那是大哥哥的房里人,统归叫,也是姨奶奶嫂子的,并非正房奶奶,妹妹可别叫错了才好。”
卓亦亭见庄玳这么说,稍稍安心,不免脸色通红。复又坐了下去,听庄玳和肃远几人谈天说地,胡乱扯些奇闻异事,独是她只听不表。
那肃远见卓亦亭文静,找话问:“妹妹可读过什么书?”
卓亦亭看了一眼慧缘,慧缘微微皱眉头,她心里领会了,回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读书有何用。”
肃远道:“此言差矣,你知道当今太后的,她才学可大呢!”
忽然之间,卓亦亭想起了伯镜老尼,想起宫里的姐姐,想起伯镜老尼那太妃遭太后陷害凄惨一生,心里怨念生毒。
肃远这么说,她也不回了。几个人又继续说其他,说东道西,又说到大姨奶奶处。
卓亦亭主仆三人仅听,不表。伯镜老尼说过:少说少错,多走不落。卓亦亭知道,如不然,她的外祖母历年在宫中做事,不如此行事,怎能得到这么大的荣华富贵?
卓亦亭这里思量很多,愁绪满生。老太太她们已带众位媳妇儿赶到东府,来到庄顼院子屋内。
老太太等人一进屋,首当看到庄顼那大房姨奶奶悬梁吊上,这一撞眼,老太太着实被惊吓到了,倒退了几步,幸好有庄禄力扶才稳住。www.xiumb.com
庄禄厉声对仆众道:“还不赶快放下来!”一面要把老太太搀扶出去。
老太太不走,看着下人们把大姨奶奶从梁上取下。
老太太道:“差人去通知他家里人来见一见,多赏些银子。”
庄禄道:“官内要验明尸体才可上报入殓,这会子官内来人,就不太好了。琂姑娘的事儿还在,怕是不妥当。她家来了人,指不定不能善罢甘休。”
老太太想了下,道:“你就这么着,多给些银子他家人,封住口。若不行,就再寻个理由打发了去。我这是遭了什么孽!”这才哭出了声来。
秦氏一直不敢说话,因是她府里媳妇儿寻短,责任该是她担负的多,此刻唯唯诺诺的上前,道:“老太太当心身子。”
老太太怒道:“都是你教的好儿子!”
秦氏忙跪下,其他媳妇儿姑娘们也跪下。
郡主见秦氏掩面低泣,解围道:“也怪不得大太太,看她也难受着。”
曹氏道:“上回就吊过一次,我跟大姑娘过来拦住了,这回竟是没人拦。瞧那些丫头养着白口了,竟不管不顾的。”
说完,曹氏意欲叫服侍大姨奶奶的丫头小玉来问话。
可老太太瞪著曹氏,喝到:“上回就有,你为何不报与我知道?”
曹氏看了庄瑚一眼,庄瑚挤眉弄眼,使眼色给曹氏。实际上,那次是老太太让她跟庄瑚来瞧,因看在庄瑚面上没实报,谎称小两口闹口角,现今这一说,老太太追究起来。
曹氏闭嘴了,吃了哑巴亏。
老太太转头对庄瑚,说:“瑚儿,你说!上回你也来料理,怎不见你说起!”
庄瑚怯怯地回:“本想小事,都打整好了,我们也想不到今日……”
老太太愤怒不已,闭眼,无力道:“小事?出了人命你们还说小事!”
庄瑚憋屈,又无话可辩解。
老太太睁开眼,大声呼道:“二房的呢?”
庄顼第二房的姨奶奶从人堆里跪上前。
老太太对她道:“我问你,你大姨奶奶为何寻短见?”
庄顼二房姨奶奶哭腔带泪道:“我原是要过去参加三姑娘的礼,出门之前,见她还好好的,到我出门时,晃眼就看到吊上去了。我是劝说过,可大爷不许我多嘴,死了的没给我脸色看,我就不敢言语了。”
老太太“哼”的一声,极度厌恶她,又说:“我看这回作践的是她,下回作践的是你自己!”
庄顼二房奶奶呜呜直哭:“大爷把我们陪嫁的东西都拿了去,还把家里份例银子也拿了,还在外头借了些,我听说在铺子上支了不少。今日我说好歹过去参加妹妹的礼,他说妹妹又不是亲妹妹,这种礼有什么好去!他就抱着一箱子的银子首饰出去了。这上吊死了的拼命阻拦,还被他踹了两腿。”
老太太拿手绢捂住嘴,哭道:“混帐东西,他的病是没治周全?拿那么多银子买药吃去不成!”
庄顼二房姨奶奶道:“他外头有个相好的,说拿钱去赎……”
老太太愣大了眼睛,疑惑道:“你说什么?”
庄顼二房姨奶奶道:“是聚花楼里的头牌姑娘,叫环儿的。大爷说要赎回来扶正房……”
庄顼二房姨奶奶泣不成声。
老太太拍打着桌子椅子,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庄禄赶紧去给老太太捶背倒水,老太太接过茶水往地上掷,碎了一地。
老太太道:“听听吧!你们东府的!这家业迟早要被败光!这下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二老爷,你就先去打听打听,看他家里要多少银子,人家开口要多少,东府里头自己拿银子去周全!这不孝子,若是敢把污秽肮脏的人带进府里,给我打死轰出去!两个不要脸的一起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连叠的“气死我”,竟没能再说几句,两眼翻白,老太太晕死过去。
这光景,满屋子的人哭的哭,喊的喊,幸好郡主想起药儿来。
郡主急拉住竹儿道:“去找琂姑娘,老太太给她那两颗定命丸可还有?去讨回来。”
竹儿哭得跟泪人一般,得了这话,脚底跟生烟一般,飞溜出去了。出了东府要往中府去,路上见到其他仆众家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卓亦亭此刻在西府花园里,还没走回去。于是,她急急往那边赶。
此刻,庄玳和肃远、曹营官正议论太后的学识来,卓亦亭想离开,又不好出口,心烦意乱时,远远见竹儿奔命跑来。
竹儿远远的叫:“姑娘,姑娘!”
卓亦亭起身,回道:“竹儿姐姐,什么事?”
竹儿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上次老太太给的定命丸可还有?”
卓亦亭一眼看三喜,一眼看慧缘。
慧缘说:“服了一丸,还有一丸。”
竹儿道:“快快拿来,等着用。”
卓亦亭给三喜递眼色,三喜急忙跑回去。
卓亦亭道:“可是那边姨奶奶用?”
竹儿哭道:“姨奶奶哪能用这些,老太太不好了!”
一听,卓亦亭重重坐了下去,屁股梗得生疼。心里莫名其妙有种大仇已报的感觉,嘴角略扯几下,始终笑不出来。
庄玳这听完,泪水泛了出来,拔腿跑向东府去,口里使命呼喊“老太太,老太太!”
此刻,正是东方起,西方破,庄府大宅顶空上头,乌烟弥障,不知是响炮的灰,还是云雨前的团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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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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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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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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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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