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季,大雪纷飞,寒风也乘着将暗的夜色而来,肆意呼号。
从空中俯瞰这座城池,入目处尽是白色。
城中,街道上,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皆已铺上银装。
天地间白得耀眼,让人觉得再也容不下其他颜色。
然而,偏偏有一点嫣红,在丁府院内的空地上,如梅花绽放,显得格外刺眼。
一名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倒在血泊中,此时双眼紧闭,口鼻正不断地流出鲜血。
鲜血渗入身下的雪层,慢慢晕开,如同一朵血梅。
任谁都看得出,此时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少年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天空越来越暗,意识也在不断地下沉,缓缓地坠入黑暗。
他耳朵内的嗡鸣声渐大,慢慢地盖过了周遭的嬉笑声。
他意识到,他似乎……正在死去。
少年内心充斥着强烈的不甘,以及不解。
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相助之,有什么错吗?
他想不明白,为何做了善事的自己,会沦到此番境况。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今日只是像往常一样,上山打柴,进城卖柴,不多管闲事……
是不是就不会死……
……
……
今日早晨时分。
定山城外约莫十里远的牛角村。
“娘,我出门打柴了。”
少年背负着木架子,腰间缚着一柄斧头,正大步走出木屋。
在这个冷得泼水成冰的天气里,他却衣衫单薄。
“风儿,等会儿,等会儿。”屋内传来一道声音。
不多时,便见一位农妇脚步匆匆地从屋内走出,身后跟着年仅三四岁的稚童。
农妇手上拿着一件棉衣,棉衣上有些破旧,打满了补丁,但无一破漏之处。
农妇边走边轻声埋怨道:“快把棉衣穿上,这几天太冷了,你这孩子还穿这么少。”
少年赶紧摆摆手拒绝,笑着说道:“娘,不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一点都不怕冷。”
农妇不管,本想直接把衣服披在少年身上,可少年背负着木架,披不上去。
农妇便将衣服塞到少年手上,道:“不行,娘觉得你冷!穿上!”
看着农妇关切的眼神,少年不好拒绝,他想了想,而后蹲下身子,将棉衣裹在稚童身上。
原本穿着一件棉衣的稚童顿时变得像颗粽子般,被裹得圆圆滚滚的。
少年抬头,笑着向农妇道:“娘,我真不冷,你看弟弟都冷得发抖了,让他穿着吧。”
农妇皱眉:“你这孩子……”
“大哥,我也想去打柴!”稚童大声嚷嚷,打断了农妇的念叨。
“好,等你长到大哥的肩膀这么高了,大哥带你一起去。”
“不许骗人!”
“不骗你。”
“娘,今天我要吃十个馒头!这样才能长得快快的!”
少年笑着摸了摸稚童的头,而后站起身,快步向雪地中走去,回头道:“走啦。”
农妇站在门口,关切地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稚童兴奋地挥着手道别。
木屋藏在风雪中,随着少年远去而渐渐模糊不清,木屋门前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亦如是……
少年冒雪前进,寒意却丝毫无法近身。
而后,他轻车熟路地上了山,开始一天的劳作。
天色渐暗,他身后的柴禾已是满满当当。
估摸着时间已到申时,少年便收了斧头,将柴禾捆在木架子上,一把背了起来。
他要趁天色未暗,去几里外的定山城将柴禾兜售,再赶回家去。
像这种大雪纷飞的日子,柴禾更能卖出好价钱。
“卖出的钱说不定可以买些肉食回去,弟弟也好久没吃肉了。”
少年开心地想着。
他加快了脚步,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定山城。
少年兴冲冲地进了城,便看到城门口街道的一旁,城民们三三两两地站着,朝某处指指点点。
他顺着城民的目光看去,便见有名少女正跪于地,身侧放着“卖身为婢葬双亲”的木牌。
好奇心使然,少年便仔细打量了少女。
跪地的少女似乎年纪不大,豆蔻年华,外表极为清秀动人,眼睛大而亮,此时却尽是通红,泪痕擒在脸上,已是冻成了冰。
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不知为何,少年的胸口在刹那间如遭重击。
少女的容貌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头,开出了一朵小花。
少年呆呆看着少女,全然忘却了兜售柴禾的事情。
她怎么生得这般好看?她怎么在冰天雪地里跪着?她爹娘发生了什么?xiumb.com
一瞬间,少年很想知道发生在少女身上的所有事情。
旁边,一名老汉摇着头,叹息道:“哎,俺认识这小姑娘,是个可怜人啊。”
闻言,几位好事者很快围了过来,少年也竖起耳朵,悄悄靠近。
一名好事者问道:“老汉,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她爹是个木匠,几日前在街道旁摆摊时,被人策马冲撞了,当场就倒地不醒。”
“策马冲撞?”好事者若有所思,小声道:“是那天杀的丁二少?”
老汉哼了一声,道:“可不就是,咱们定山城,还有谁这么无法无天!”
“嘘!小点声,被人听到了,传到丁二少耳里,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闻言,老汉头一缩,紧张地向周围看了两眼,见没人注意到此处,才松了一口气。
“那丁二少不赔些银两吗?”
老汉低声怒道:“你们第一天认识丁二少吗?哼,他冲撞完人之后便扬长而去了。连那些跟在后面的家仆们,也都不将少女的父亲不当回事,只是看了一眼便嬉笑着走了。”
几人唾了几口沫,义愤填膺,一齐低声怒骂丁家。
老汉叹了口气:“后来,小姑娘拿出家里的积蓄,请郎中为她爹治了几天伤,没治好,死了。她娘本就久病缠身,一时间悲郁攻心,一道去了。”
几人直摇头,啧啧叹气。
一个原本温馨和睦的三口之家,在短短数日间,便家破人亡,只剩少女一人孤苦伶仃。
“小姑娘本来想为其爹娘操办丧事,可是家中积蓄已经花光,才有了这副光景。”
“老汉,要不你行行好,把这小姑娘买了去吧。”
“嘿,这世道,能顾好自己活命就不容易啦,哪里还有余力去照顾其他人。”
“哎,也是……”
少年听得在少女身上发生的惨剧,怜心大起,对那丁二少更是恨得牙痒痒。
少年当然知道丁二少是谁,整个定山城,估计没人不知道丁二少的恶名。
那丁二少在定山城内胡作非为,坏事做尽,惹得天怒人怨。
可偏偏丁家势大,前些年更是出了个被大仙宗收入门墙的大少爷,势力更加强劲,连城主府对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年忽然想起,他曾经向丁家兜售过柴禾,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羞愧。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无助的少女,很快便下了一个决定。
少年加快脚步,将木柴送到常去的一家饭馆,顾不得饭馆伙计的压价,匆匆答应,结算了铜钱,满脑子只想着把铜钱交给那少女。
虽然这点铜钱可能派不上太大用场,但淳朴的少年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想要帮助少女。
只是……今日估计要空手回家了,不过,娘亲若是知道此事,也会支持自己这么做吧。
明天再加把劲,多打一些柴卖钱拿回家吧,少年想。
回到城门口,少年正踌躇着该如何将钱交给少女,就看到一行人大摇大摆地从城门口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人是谁,少年眼中倏然喷出怒火。
丁二少!
“哗……”
城门口的城民们发出小声的惊呼,赶紧让出一条宽敞道路,生怕阻碍了那丁二少。
之前,便有人避之不及,让丁二少看着不顺眼,当即就被打断了一条腿。
此后,城民们在丁二少经过的地方,便避如蛇蝎了。
丁二少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一如此刻。
他享受着众人敬畏的目光,趾高气昂地进了城。
丁二少一行人中,有个家仆眼尖,看到了旁边的少女。
家仆愣了一下,而后快步上前,在丁二少耳边说了些什么。
随后,丁二少转头看向少女所在。
看到少女的刹那,丁二少眼神登时一亮。
虽说丁二少是勾栏常客,见识过的女人不少,但那些都是风尘女子。
眼前如此清秀动人的少女,可不多见。
而且,应该还是个雏儿吧?
一念至此,丁二少欲心大起。
丁二少并不知道他与少女间的渊源,前几日在城内策马奔腾,只是他日常玩乐手段之一,他连自己撞伤、撞死了人都不曾留意,又哪里会在意死去的人连安葬之地都没有呢?
他只知道,他想将眼前的少女收进房中,好好蹂躏一番。
人群中的少年看着丁二少走到少女面前,少年站得远,隐约听到了丁二少在说话。
“卖身…葬…?哈哈……不如陪本……睡……等……腻了……给你点银两……如何?”
少女由一开始的悲伤到茫然,再到回过神后认出仇人的愤怒与害怕,神情数变。
在听完丁二少的话后,少女咬着银牙,不管丁二少说什么,都只是流着泪怒视着对方。
而后,少女似乎说什么,少年离得远,没有听到。
但丁二少似乎怒了,他听到丁二少声音大了许多,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晰。
“不识抬举的贱货!来人,给本少爷绑了,送回府去!本少爷今晚便开了她的苞!”
闻言,少年的鲜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部,脸部因愤怒瞬间涨得通红,他双拳猛然紧握,似乎要将手中的铜钱捏碎。
少女的双亲因你而死,家破人亡!
如今更落到卖身葬双亲的地步,你竟然还在众目睽睽下口出秽语,想要玷污她!
丁二少!你妄为人!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城民们,许多人在这一刻,也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
但,却又无奈地将拳头松开了。
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如何与这恶少斗?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让他们内心憋屈不已,只能愤怒地看着丁二少。
眼见丁府恶仆们扑上前去,少年实在忍不住了,怒喝一声,从人群中一跃而出。
少年没有习过武,但平日打柴造就的健壮身材在此时起了作用。
凭着蛮力,少年很快就撂倒几个恶仆,护在少女前面。
一旁围观的行人见有人出来解救了少女,无不大声为他喝彩,喝彩的同时,也为少年捏了一把汗。
以丁二少那睚眦必报的恶劣性格,以及嚣张跋扈的行事风格,这少年……怕是难了啊。
果然,众人就见那丁二少眼神阴鸷,里面藏着深深的戾气。
丁二少见竟然有人敢反抗自己,恨不得立即指使手下将少年乱棍打死,再将少年的头按在地上狠狠地碾踩!
可今日出门只是游山玩水,便没有带府中的高手出行。
那少年蛮力惊人,身边的恶仆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丁二少眼珠一转,看着少年保护少女的情形,心里很快便有了想法。
他嘴角一扯,对少年冷笑道:“想逞英雄?那本少爷便顺了你的意,看你是不是有胆量一逞到底。”
少年怒目而视,用更直接的方式回应丁二少。
“咳!忒!”
少年朝丁二少脚下吐了口痰。
丁二少额角青筋隐现,强忍怒火,继续道:“今日你打了我丁府的家仆,势必要给个说法。你可敢跟本少爷回府?本少爷也不为难你,只派一人与你单打独斗,你若赢了,本少爷对此事既往不咎,再给这贱货百两银票去给她双亲风光大葬,如何?”
少年怒火还未消去,方才轻松打翻丁家恶仆,让他有了些许信心,顿时生出些许英雄气概。
若都是这种货色,不管来多少,他都不怕。
再者说了,若是赢了,还能拿到百两银子,少女的困扰可迎刃而解。
少年没有多想,当即答应了丁二少的邀战。
“少年郎,不可答应啊……”
“这哪是去丁府,这是去虎穴啊!”
围观的城民议论声顿起,想要劝阻少年。
丁二少猛地扭头看向人群,人群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丁二少冷哼一声,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转身昂首往丁府而去。
少年不甘示弱,快步跟了上去。
而恶仆们则是胁迫着少女,一起去往丁府。
围观的城民只有少数人跟了过去,多数人不想再惹麻烦,只是叹了口气,为少年感到惋惜。
来到丁府后,丁二少便当即派恶仆去府内喊人,片刻后便带来一名身型健硕的大汉。
丁二少阴冷地对那大汉说道:“方才在城门口,这不长眼的野种竟敢冲撞本少爷,还打伤了几人!罗立武,给本少爷好好地‘教训’一下这野种!”
“教训”二字说得咬牙切齿,罗立武当即明白,今日只能让那少年横着出去了。
罗立武打量了少年一眼,道:“少年郎,别怪洒家,要怪就怪你自己没长眼睛,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吧。”
面对这壮硕大汉,少年内心还是有些紧张,但方才的英雄气概还未消失,更何况少女仍被他们所胁迫着。
他,绝不能退缩!
比蛮力,他有信心与其一拼。
少年强振信心,道:“废话少说,放马过来吧。”
罗立武眼中闪过一丝狰狞,向着少年扑了过去。
少年面对同样没有学过武技的恶仆们,还能靠着蛮力以一敌几。
可面对真正的武林高手时,少年才发现,二者的差距之大,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仅仅一个照面。
少年连罗立武是怎么出拳的都没看清,便觉得胸口传来剧痛。
而后,他便无力地摔在了地上,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涌出。
……
……
少年紧闭双眼,生命不受掌控地缓缓流逝。
他已经无暇去想当时若是不挺身而出会怎么样了。
此时,他的脑海已经被娘亲与幼弟填满。
她们还在家里在等他回去啊……
今早离家时,娘亲关切的眼神,弟弟兴奋挥着的双手,历历在目。
没有了他,娘和弟弟该怎么办?
“娘……弟弟……”
带着浓浓的担忧,以及强烈的不甘,几息后,少年的呼吸慢慢停止。
他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然而。
就在少年死去时——
“咚……”
“咚咚……”
少年的心脏,在停止跳动后的下一刹,竟更加有力地跳动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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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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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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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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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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