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郑海珠带着卢象升进到鸿胪寺。
衙门里从上到下,对这个去年帮万岁爷锄奸、干掉了六品寺丞李可灼的女人,似乎都在恭敬中保有怯惧,唯恐又被她挑到什么错处似的。
郑海珠见到出来接洽的堂官,胸前补子上绣着云雁,乃文官四品的标志,便知此人是曹化淳说过的新任寺丞,鸿胪寺一把手,也姓郑。
郑寺丞满面春风和煦的笑容,不但屈尊向郑海珠认真地打个拱,竟还不拘品阶差异,带了几分套近乎的意味道:“哎呀,与夫人是本家,幸甚,幸甚。”
郑海珠来之前,约略听曹化淳与她讲过,郑寺丞,京城人士,万历朝三品文官的子弟,倒是个国子监的监生,只是连举人都没中过。
翰林院或者六部衙门,一二把手必须是进士出身。
鸿胪寺,则没这个规矩,特别到了现下的晚明,它更像是安置那些春闱考不过贫家子弟的官二代、官三代的所在,故而眼前这位郑寺丞,没有进士或举人的功名,依然坐到了鸿胪寺的堂官。
郑海珠揣着恭敬之色道:“见过郑公,晚辈领了圣上的口谕,将林丹汗进献的帐车再瞧瞧,圣上或要赏赐给笃信黄教的京城宗室。”
“哎,不急不急,本官命人烹了好茶,夫人与卢公子先移步厅中品茗,老夫也正好向夫人讨教讨教虏地风土人情,以免将来接待蒙古使者的时候,闹出笑话来。”
郑海珠点头称好,心里却微起疑云。
且不说对方身为高阶文臣,有些过于殷勤了,就算只是出于新官上任、熟悉业务的公心,自可去问鸿胪寺中的下僚们,拉着她郑海珠絮叨个啥?
到了寺丞的值房坐下,郑寺丞问完蒙古又问辽东,东拉西扯,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一般。
说了足有快半个时辰,郑海珠终于打断道:“劳烦寺丞着人,引我们去看帐车。”
郑寺丞瞥一眼屋角的铜漏,笑道:“对对,不好耽误你们给圣上办差。郑夫人那日命锦衣卫将蒙古人的国礼押运过来时,本署便已清点入库了,帐车嘛,太大,就安置在场院中。”
终于摆脱了四品话唠后,郑海珠与卢象升来到帐车前,绕着这具来自察哈尔的庞然大物,细细参研。
具有天潢贵胄外形的大帐,重量颇为可观,要安全地承重,还要尽可能地减少畜力拉动的难度,对车架的设计、选材与打造技艺,都是考验。
郑海珠见到蒙古人的帐车时,感悟的不是仪仗威严,而是,好好琢磨改造,也能用来拉动三米长、两吨左右的大炮。
但技术落地层面的事,不应该再占据她的思考时间,也远不是她擅长的,就像把矿山抽水蒸汽机的发明交给宋应星一样,火器运载方式的改良,让卢象升这样文理兼修的“男神哥哥”,张罗着工科小天才朱由校去搞研发,就可以了。
帐车前,卢象升又记又画了十来页纸,觉得素材已够。
郑海珠从帐车的另一头转过来,她发间无钗镮,周身无配饰,行动起来没有声音,侍立等候的书吏不妨与她突然打个照面,略有些不耐烦的神色,被她瞧个正着。
“足下可有旁的公务?”郑海珠淡淡问道。
那书吏也既尴尬又惶然,忙深深作揖,却也老实禀报:“小的失礼、失礼,夫人万勿怪罪。只是,明日乃休沐,循例,各衙门上官下僚,今日都是提早半个时辰归家。”
郑海珠心道,那为何,郑寺丞还啰哩啰嗦地耽误了半个时辰。
她忙转了和气之色,对书吏道:“吾等也看妥了,足下自便吧。”
郑海珠和卢象升刚走出鸿胪寺,只见来时安静肃穆的甬道上,熙熙攘攘全是穿着青袍子蓝袍子的各部低阶文官,偶尔还有不知是不是为了彰显简朴而不坐轿子、悠然步行的红袍官员。
“象升,我们先回鸿胪寺,等路上人少些时,再出来。”郑海珠轻声道。
卢象升了然,郑海珠不喜欢太扎眼。
孰料,二人身后,吱呀一声,鸿胪寺的大门却关了。
明明方才经过几间公廨时,里头还有吏员在收拾的。
郑海珠皱眉:“我们往北,绕去御药库。彼处清净些。”
不及举步,只听一声“郑氏”的怒喝,右前方的吏部衙门口,冲过来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二十啷当岁,网冠整肃,面容白净,显然乃不事生产的读书人,未着官袍,但身上穿的,也并非书办吏员的服色。
郑海珠见这完全陌生的面孔上,一副气势汹汹之态,也不与他和气礼貌的脸色,盯着他问道:“我们认识么?”琇書蛧
年轻男子重重地“嗤”一声。
为了吸引更多的看客,他这一声夸张做作,不像嗤之以鼻,倒像鼻子插葱、打了个大喷嚏似的。
继而,男子环顾左右,越发亮开了嗓门,高声道:“郑氏,不认识你,就不能骂你了么?”
卢象升从最初短暂的发懵中回过神来,不掩愠意道:“你是何人?此处乃国朝肃穆之地,喧哗嚣叫,成何体统!”
男子不理卢象升,冲围过来看热闹的一众红绿官员端端正正地打个拱:“在下樊宏,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进士,现于吏部观政。”
原来是最近一次科举的进士,只是尚未授官,和袁崇焕此前在工部观政一样,是吏部的“实习生”。
听出此人和卢象升一样,官话里带着明显的苏锡常口音,郑海珠关于今日一些细碎的蹊跷之处的疑云,被拨开了。
她猜测,将有一场骤雨,泼向自己。
果然,樊宏指着郑海珠道:“你一个市井商妇,不通文理,不学无术,靠着三分天降馒头狗造化的运气,用了七分钻营取巧的买卖心思,私交海寇边将,赚得几桩曲意绸缪才蹭来的军功,四处招摇,牟得敕命,伪作讲官,仍不知收敛,和柔媚上,竟要诓得我大明天子,与北虏南夷互市。”
他说到此,目光从郑海珠脸上挪开,投向周遭一个个鸭颈拔得比鹅颈长的各级文官,眉心嘴角写满了痛心疾首。
“诸位,此妇更无耻之处在于,竟向天子进言,要与倭国通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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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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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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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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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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