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大明英华>173章 明荷海战(五)
  三月上旬的福建东南,夜幕笼罩的海面上,荷兰人的“鳕鱼”号,风帆鼓胀,全速东行。

  它的任务,是在天亮前,驶离到大明金门卫所瞭望不到的水域,顺利将第二批四十名男子,运送到澎湖屿。

  古力特正在油灯下,书写将要发到巴达维亚、呈送给科恩总督的信件。

  “尊敬的总督大人,在不受明国海军的干扰下,从澎湖屿土人所称的白沙岛,至明国卫所金门东边的无名小岛,盖伦船的航程为一个日夜。从金门至厦门同安偏僻的港湾,再须二至三个小时。因为购买明国奴隶的缘故,我在同安看到了一种外形好像放锤的小船,载重不会超过二百吨,但不仅能在舱中装更多的货物和人,而且行驶得很快,又便于在夜色中隐藏,躲避明国海军的侦查。我恳请公司拨款,向中国人多购买一些同安梭船。您忠实的古力特。”

  古力特写完,放下鹅毛笔,又通读了一遍,笑嘻嘻地对坐在对面的郑海珠道:“郑夫人,我发现,你盯着这封信的目光,远比看到我这样英俊的绅士热烈。”

  郑海珠毫不犹豫道:“是的,因为这封信中提到的船,有可能让我又赚到一笔佣金。”

  古力特仿佛一只邀功的猫,伸个懒腰道:“你看,我对你真是言听计从,你推销福建的小船,我立即就写信给公司。”

  郑海珠却面无波澜,澹澹道:“你们本来就缺小船,鲁芬长官那样的军人,眼里只有装载几十门大炮的战舰,恨不得明国海军看不到他似的。等你们真有本事把整个福建都占了,再用那样的大船装猪仔吧。”

  她说着,执起信纸,盯住那些和德语构词很像的花体字。

  古力特站起身,走到郑海珠身后,嘴里念着闽南话的“总督”、“卫所”、“日夜”、“快船”等发音,一一指出信上的荷文词汇。

  继而,他越来越附低面颊道:“郑夫人,你的确应该快点学会我祖国的语言,那样的话,你就能听懂,我用古老而优美的荷语对你提出的追求。”

  郑海珠避开那股浓烈中夹杂着怪味的香水气,将墨水已干的信纸叠好,放进小桌上花纹漂亮的锡盒里。

  “总是自认为英俊又多情的古力特先生,我不想用你的姓氏,只想和你分赃。”

  郑海珠说着,大大咧咧地搡开古力特,又走到柜子边,倒了一小杯葡萄酒,醒了少顷,抿一口,咂咂嘴。

  别说,红毛在船上保存的酒还不错,没变质,干果和烟熏的复合香味居然都在。

  葡萄酒也是海贸的好项目,前提是,先把荷兰人打服,收起强盗的作派。

  那边厢,古力特做作地捂着胸口道:“郑夫人,你看起来那么厌恶你们明国的男子,很喜欢我们荷兰,我还以为,我能有机会呢。”

  郑海珠又喝了口酒。

  ….“古利特,我的确觉得,你们这些欧罗巴人,很厉害。无论是当初的西班牙女王,还是如今的尼德兰执政官,你们懂得用国家的力量,去支持勇敢的商人和水手。而我们明国,则习惯于将官府与民众对立、分隔。我们的皇帝、我们的朝廷,最喜欢做的,就是压榨我们这些不做官的商人,以及更多的平民百姓。他们根本不在乎海洋上的世界如何,海洋那头陆地上的世界如何。他们最爱的,就是封闭在他们华丽而肮脏的官场里、豪宅里,遥控他们的爪牙,奴役万千平民的肉体与思想。我们的紫禁城里的皇帝,像个废物,并不奇怪,因为极权的终点,从来不缺这样自大、愚蠢又残忍的领袖。而紫禁城内外,有更多的明国男子,依靠跪舔那人来爬上高位,或者彼此互咬来攫取私利,根本无所谓国力的消减。”

  郑海珠压着声音,但畅快地表达。

  她又何尝不觉得有些讽刺。在前后的不少时代,针砭时弊,或许只能如此刻这样,对着汉语听力还在初级的外洋之人,表达。

  片刻前还挂着挑诱之色的古力特,目光渐渐褪去猥琐,浮上诧异。

  明国女子语速太快,又忽然之间用了许多陌生的词汇,古力特大半没听懂。

  他只是从她的目光里,阅读到了一种奇怪的意味。

  那种感觉,就像他在鸟语花香的清晨,慵懒地去打开窗户,却突然迎来电闪雷鸣中涌入的惊涛骇浪。

  “砰砰砰!”舱房的门忽然被勐烈地敲响,门外响起有些急促的荷兰语。

  古力特打开门,一个荷兰士兵禀报道:“底舱里的中国奴工,不停撞击舱门,大声叫嚷。我们的翻译先生去问,他们在里头说,有个成员得到海上女神的启示,被告知并不是去香山澳工作,他们觉得被骗了,要见郑夫人。”

  “我去看看。”郑海珠放下酒杯,眉头微皱。

  古力特拦住她:“那些猪仔,都被绳子捆着,让他们吵闹好了。”

  郑海珠扬眉,斜睨着荷兰人:“既然被绳子捆着,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能把他们从渔村哄上船,就能再哄他们第二次,至少今晚,我们大家都能安静地睡个好觉。古力特,你要是想做骑士,就站在我身后保护我吧。”

  古力特被一激,又瞥见荷兰士兵眼中转瞬即逝的嘲笑,“呵”了一声道:“走,去看看。”

  随着铁链拖动的声音,“鳕鱼”号的底舱船板被打开,荷兰士兵提着的灯笼,映出郑芝龙的面孔,以及他肩头紧勒皮肉的麻绳。

  郑芝龙的手背在身后。

  他仰起脸,瞪着居高临下的郑海珠和古力特。

  “阿婶,让我们上甲板看看,船是不是往西南开!”

  ….郑海珠蹲下来,柔声道:“当然是去香山澳。阿仔,你们莫怕,没被南安的巡海兵捉住,前面就是让你们能挣大钱寄回家的金山。”

  他们的对话,说的都是闽南方言,古力特从巴达维亚带来的福建籍华人能听懂,低声翻译给古力特听。

  可是,翻译不会知道,二郑是在对暗号。

  舱中伪装成“猪仔”的福建水师军士们,看不到远处的海面。郑芝龙只能凭着从葡萄牙人处买来的怀表,按照郑海珠第一次乘坐“鳕鱼”号时的经验,来估量航程的进展,向郑海珠确认是否到了金门附近。

  得到“前面就是金山”这句暗号,郑芝龙“唔”了一声,冲着郑海珠微微点点头。

  突然之间,郑芝龙肩头的绳子一松,在被身下早有准备的明军向上顶的同时,郑芝龙伸出双臂,扒着舱板用力撑起。

  郑海珠也于屏息凝神之际,瞅准郑芝龙的腰带,出手抓住后,咬牙助力。

  这不过几息的短暂瞬间,郑芝龙已经全身跃上,一脚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古力特踹进船舱,然后拔出短刀,护在郑海珠面前。

  黄昏时在南安海边,被一一搜身的明国男子们,上船后前往底舱时,郑海珠面色和蔼地给他们塞米糕,趁机悄悄地把匕首递给郑芝龙。

  荷兰人给总督写信、与女人说情话的当口,这把匕首割断了几十副绳索。

  “嗨,嗨,郑,你疯了吗!”

  “上帝呀,你们什么时候挣脱的绳子!”

  舱内传来古力特的吼叫。

  明军把胡子都气歪了的荷兰人绑结实,留人看守他,然后纷纷通过郑海珠迅速放下的梯子,爬了上来。

  巴达维亚来的翻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荷兰兵则从目瞪口呆中惊醒过来,一面吹哨子,一面跑往甲板,向聚在上面喝酒的同伴们报警。

  一支号箭从郑海珠手中窜向天空,尖锐的声响远比哨音传得远。

  “鳕鱼”号右侧黑沉沉的料罗湾方向,两艘静静匍匐了几个时辰的福船,仿佛苍狼突然睁开眼睛般露出凶光,亮起多盏灯笼。

  随着竹帆升起,戎克船从海风那里获得了速度,船头起伏着,向“鳕鱼”号驶来。

  “古力特先生在明国人手里,不要开枪。明国人也不会杀你们,只是把大家押往金门岛,让我们的长官来谈判。啊,那边的戎克船,也是他们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他们人多,还有炮船,我们只有十余人,开枪也赢不了。”

  甲板上,被郑芝龙提熘上来的巴达维亚翻译,到了要保命的时候,也顾不上哆嗦了,滔滔不绝地用荷兰语,对着甲板上的荷兰士兵与水手喊道。

  “告诉他们,谁敢开第一枪,或者向戎克船放第一炮,我转身就能让我的人划开古力特先生的喉咙。放下火枪,离开炮位。”

  ….郑海珠高声喝令翻译。

  翻译忙又补了这几句。

  荷兰兵中领头的,回身望向两艘戎克船,船舷的位置,没有看到火星。m.χIùmЬ.CǒM

  看来明国人的确只是想劫持人质,并没有想轰击。况且他们自己人还在这条船上。

  领头的于是说了一串荷兰语,士兵们开始将火枪放到脚边。

  眼见俞咨皋的水师船开到了可以接弦的距离,郑海珠略松一口气,转身往古力特的舱房里走。

  那里躺着写有荷兰人野心的证据。

  当她揣好古力特写给东印度公司总督的信,又回到甲板时,看到俞咨皋手下那个叫郑益的参将,已经来到“鳕鱼”号上,给扮“猪仔”的明军们都发了刀。

  “郑将军,把这些荷兰人绑到金门就好,别伤害他们,杀降不祥。”

  郑益点头,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郑海珠。

  这个妇人,果然有几把刷子,论起血脉和辈份来,她其实可算得自己的侄女。

  宁德郑阁老说她祖父当年颇得圣主看重,想来那份智勇,也传给了后代。

  今日行动,郑益就是怕俞咨皋手下的把总,草莽急躁,万一擦枪走火,误伤郑海珠,所以主动请缨,带船来截“鳕鱼”号。

  “郑姑娘放心,有俞总爷的军令在,儿郎们今夜不会擅作主张。不过,以荷兰人如今的嚣张势头,料罗湾这里,恐怕免不了一场大仗。”

  郑益刚说完,就见两个明军押着古力特上了甲板。

  “你这个女人,太卑鄙了!上帝会惩罚你的,你会下地狱的!”

  古力特怒气冲冲地盯着郑海珠。

  “古力特,别傻了,哪来的地狱?你们荷兰人弄死了那么多黑奴,难道下地狱了吗?不但没下地狱,还成了欧罗巴首富。这个世界,也没有上帝,只有明荷两国,要么谈,要么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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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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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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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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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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