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撒下来,令夜晚的水乡,不再暗如酽墨。
那些被芦苇、泥堰分隔开的水塘,好像许多没有眸子的空洞眼眶,认命一般,静静地向着苍穹。
沉寂偶尔也会被打破。
波澜轻响,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凫游过这一大片水域,终于摸到了河堤。
他爬上岸,以手撑地,咬牙站起来,抹去满脸腥臭肮脏的河水,喘了几口气,沿着河堤,往远处屋宅林立的镇子跑。
戌亥之交,白昼里喧闹的街道,此时已归于寂静。
少年站定在石板路中央,侧耳辨音,复又发足,拐过一座小庙,终于看到披着月光的打更老头。
“巡检司,巡检司在何处?”少年跑上去,急切地问。
老头先是被这突然闪现的人影,惊得一愣,定睛瞧出是个半大小子后,唬着脸叱问道:“倷只小鬼头,叟宁窝里厢格?”
这是苏州府一带的方言,老头是问这娃娃,乃镇上哪一家的孩子。
少年名叫郑守宽,本非江南人氏,因随着姑姑,在邻近的松江府讨了大半年生活,已能听懂吴语。
他连说带比划,终于让打更老头明白了自己的来历,以及今日突然遭遇的祸端。
打更老头听罢,脸色转为凝重,变了小跑的步伐,引领郑守宽绕过两条巷子后,指向远处燃着火把的高墙大屋,说道:“那里就是本镇的巡检司。”
郑守宽匆匆道谢,朝那火把通明处狂奔。
老头望着少年的背影,怔忡片刻,叹口气。
“人人都道江南好,我见江南黎民怨。官做贼,贼做官,何曾见?月月见。哀哉可怜,可怜呐……”
老头轻哼曲词,佝偻的背影也很快没入无边的夜色里。
……
一个时辰前,郑守宽被姑姑推下船时,姑姑明确告诉他,最近的市镇叫千墩,肯定有维护本地治安的巡检司,可以求救。
自打跟着姑姑郑海珠,从福建漳州府北上,郑守宽早已发现,姑姑似乎对江南一带颇为熟悉。
他以为,这都是由于姑姑从小识字、翻看祖宅里那些各式各样的书籍的缘故,他于是对自己这位唯一的亲人,越发佩服起来。
今日遇险,姑姑在危急时刻的指点,果然没错。
少年郑守宽冲进千墩巡检司的时候,副巡检陈阿良,与当值的几个弓兵,已将“马吊牌”打了好几轮。
“军爷,军爷,救命!”郑守宽带着哭腔道。
陈阿良正赌在兴头上,瞥一眼扒着门框的小少年,不耐烦道:“外乡的鸟语,听不懂。”
郑守宽忙拱手,努力让自己的口音接近吴地方言:“军爷,我与姑姑的客船,在北边芦苇荡外,遇到湖匪,匪徒掳走了我姑姑。领头那个,很高很胖,但是瞎了一只眼。求求军爷,救……”
他那个“救”字刚吐出来,陈阿良就哧了一声,与手下的弓兵说道:“听见没有,这世道,当兵不如做匪哪,哎,你,明年能说上媳妇不?”
陈阿良点着一个干瘦的年轻弓兵问。
那瘦子讪讪地摇头:“副司尊,我的爷哎,公家去年欠的禄米还没发呢,小的哪有家底娶亲。”
“没钱娶,抢去呀,哈哈,”陈阿良晃一晃手里的马吊牌,将印有‘呼保义宋江’的那一面,朝向手下,揶揄道,“远的学梁山好汉,近的,就学我大明水匪,不用花半钱银子,鲜嫩的大姑娘,就抱走咯。”xiumb.com
一众弓兵纷纷猥琐而畅快地笑起来。
少年郑守宽的怒意噌地窜起,但他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失控,而是又哈了哈腰,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元宝,往前跨了几步,向陈阿良摊开手掌。
“给军爷和几位叔叔买点酒喝。”
陈阿良眼睛一亮,扔了纸牌,接过元宝。
昏黄的油灯下,船型元宝虽然小小的一个,打制的轮廓却颇为美观,中央刻字清晰。
这可不是碎银子,乃是官银。
陈阿良颧骨如刀的面上,那副慵懒的猪相,被狐狸似的狡黠和警惕所取代。
他挤出几丝和蔼,问郑守宽:“你家,是领朝廷俸禄的?”
郑守宽本就天资聪颖,跟着姑姑闯了两年江湖,更是比同龄人老成得多,他敏锐地辨出,陈阿良态的态度转变,并非仅仅因为钱财本身的打点。
他于是定定神,答道:“我爹爹,是县里的推官。”
“哪个县?”
“漳州府龙溪县。”
“噢,原来是福建人。你怎地和你姑姑来到我们江南?”
“走亲戚。”
“走亲戚?从福建过浙江,再到我们南直隶,就你姑姑带着你一个半大小子行路?你姑姑出阁了没有,怎地能拿到路引?”
“回军爷的话,我姑姑,是自梳女,府尊县尊都允准自梳女出远门的。”
陈阿良“哦”了一声。
自梳女,他倒是晓得的。
那是闽粤一带新出的风俗,说是那里有些女子,或因一些理由不愿找男人,或为了能走出闺阁做些活计,便梳起出阁妇人的那种发髻,起誓终身不嫁,在地活动或者单独出远门的自由,都会比那些寻常的未嫁少女,大许多。
陈阿良心里有数了。
如此说来,被掳走的那女子,没有夫家倚仗,兄长也不过是个小芝麻官儿,还是外省的。
怕它个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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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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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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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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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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