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斗金銮>第十一章 凉月
  仪妃将江瑛唤至身前,看着她眼睛上方的一片暗青,再看向她面无表情的脸。

  还是忍不住说道:“本宫后悔那日对你动手,但你方才所说恐怕不是全部真相吧,你还是害怕本宫真的爱上皇上,所以不愿意帮你,说到底你还是为了离间本宫与皇上,是不是?“

  江瑛有些无奈,顿时觉得,自己说这话,是为了离间也好,是为了帮仪妃看清帝王之心也好,随便她,爱信哪个信哪个吧。

  江瑛不再与她争执,只是轻声说:“无论娘娘如何以为,事实不会撒谎,真正害死您女儿的人,不是民女,是谁您很清楚。但就算是这样,娘娘也要将一切痛苦和愤怒的根源推到民女身上吗?“

  江瑛早已不复先前的愤怒,她当然明白仪妃为什么反复强调她的过错。因为纵然了解了全部的真相,仪妃的内心始终抗拒去怪罪她的心上人,她无法接受自己和女儿的痛苦遭遇来自于自己的所托非人。

  但是只要她听进去了自己的一番话,并且还想长久地和皇上站在一起,她早晚会明白,为什么江瑛之前说要做到那些事并不简单。

  仪妃胸口起伏,但终究没有再对江瑛动手。

  她气够了,对江瑛咬牙道:“你先前不是问,本宫在凉月台经历了什么吗?本宫现在告诉你。“

  七公主出生的时候是在晚上。那夜,大乾皇宫里人人都看见了群星陨落。

  伴随着七公主的第一声啼哭,数千万雨点一般或大或小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向西而去,最后消失在皇宫的西南方向。

  原本等在濯雨殿外焦灼的皇帝看见此情景,深感不安,来不及看一眼生产完的宠妃和刚出生的女儿便急奔钦天监,连夜召监正福藻入宫。

  福藻同样看见了那场星陨,他眉头紧锁,同皇帝在宫中密谈一夜。

  第二日一早,皇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宫,强撑着熬过朝会之后,便把自己关进延和殿不见外人。

  晚间,在皇帝的命令下,七公主被连夜送往位于皇宫西南面的秋望山。

  一同被送去的还有一批宫人和匠人,皇上命令他们尽快在秋望山上修一座皇庙。

  皇上的命令来的猝不及防,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包括七公主的生母令如霜。

  令如霜的出身说起来有些不一般。

  她的母亲岑灵儿是个孤儿,连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年少时她为了谋生想方设法加入了大乾的军队。

  因为格外能吃苦,且脑子灵光,到十九岁时已经是一支赫赫有名的娘子军的将领,还曾经同皇帝一起上过战场。

  后来北方战事平定,岑灵儿在一次游历中在江南结识了一生所爱令肃,就此辞掉官职留在了江南,后来就有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七公主的母亲令如霜。

  岑灵儿原本以为这一生会就这样平淡地过去,可是世事无常,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看上南巡的皇帝。

  在她看来,那个至尊宝座上的人,在别的人眼里无论多么贵不可言,都不会是她女儿的良配。

  可是被迷昏了头的少女什么也听不进去,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要爹娘放她跟皇上回京城去。她自愿走进那重重宫门,只为守在自己的爱人身边。

  爹娘无法,只好背过身去遂了她的意。

  令如霜方进宫就被封为仪贵人,荣宠加身。

  珠玉琅环、碧玺琼枝流水一样地送进濯雨殿,皇上除了上朝,泰半时间都在她宫里,他还时常像个半大孩子一样跟她抱怨哪个臣子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那时候她眼里看见的不是威严肃穆的帝王,而是她一腔柔情所系的夫君。她觉得自己赢得了一切,是她的爹娘错了。

  但是事情急转直下往往只在朝夕之间。听到女儿被送走的消息后,她忍着下身的剧痛奔到福宁殿外砰砰叩首,祈求皇上将她的女儿还给她。

  她无法相信曾经那么多次跟她一起讨论着这个孩子未来的人会狠心地将他们的女儿送到一座寸草不生的山上去。

  他甚至还给孩子取好了小字,叫瑛。皇子公主都适用。

  于惟懿主,瑛瑶其质。

  他们果然有了一个公主,可是他怎么舍得将她送走呢?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她一眼。

  福宁殿前的地砖是深色的,又硬又冷。

  令如霜孱弱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倒下时却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她从江南初遇就注定会铭记一生的怀抱。

  她尽量撑开疲惫的眼睛,看着这个男人将她一路抱进温暖的室内,又用大氅将她紧紧裹住。

  朦胧的暖意催得她又开始落泪,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羽翼的白鹤,哀声道:“皇上……“

  乾安帝温柔地止住了她要出口的话,他轻轻拨开她被冷汗沾湿的发丝,一面回答说:“瑛儿出生时,天现异象。福藻说,这是上天示警,这个孩子会动摇我大乾国本。朕,别无他法。“m.χIùmЬ.CǒM

  仪贵人再说不出话,殿中许是有哪里漏了风,干冷地呛进她的喉咙里,满是鲜血。

  她深爱着皇帝,所以了解他。

  从前在濯雨殿时,他鲜少用“朕“这个字,只有提及某个顽固不化的老臣气急了时,才会不经意间带出来。

  这表明这个人此时并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一位心系江山的帝王。

  他出身草莽,活不下去时参加农民起义,从他跟着别人到别人跟着他,未及而立之年便坐上天底下最高的那个位子,为了守住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他一刻都不敢松懈。

  为了江山永固,送走一个公主实在算不得什么。

  仪贵人偏了偏头,让那滴泪滑进发鬓。

  “臣妾累了。“她囫囵道。

  “累了就休息,我陪着你。“还是一样温柔的嗓音。

  她慢慢闭上眼,沉入梦境。

  额上依稀有冰凉的触感,那双唇的主人在说:“没关系,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她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从仪贵人变成仪嫔,各地的时令鲜果、绫罗锦缎被送进濯雨殿,连她愿在江南的爹娘都进宫来看望了她。

  阿娘的脸上新添了皱纹。她握着她的手,泪水涟涟。可她不知怎么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皇帝也来了很多次,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或者给她梳头发。

  有时候他也会开口说话,但她只是看着那张唇一张一合,不明白他要什么。

  这样多次以后,皇帝就渐渐来的少了。

  濯雨殿就渐渐冷清下来。

  这场梦做了多久,她不知道。

  但梦醒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房屋的大体建筑样式可以判断自己仍然在皇宫中,但这座宫殿显得更苍白,不像她从前进过的任何一座宫殿,富丽堂皇,颜色鲜妍。

  这里的一切都叫她厌恶不已,不,不仅仅是厌恶,还有害怕。

  这里的风声不像她从前听过的任何一种,里头夹杂着人的哭声,门窗上的木框被吹动的声音,还有枯枝抽打在墙面的声音,像丧葬用的哀乐。

  她见到一个女子,每到太阳落山就把门大大敞开着,自己僵硬地站在门口,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关门进屋,独自在屋里发出奇怪的娇笑声。

  她用全身仅剩的一条珠链跟侍卫搭上话,他却只是让她早点死心,说自乾安帝登基以来,进了冷宫的人,除非死,没有一个能好好出去的。

  最绝望的时候,她总会想起想念从前在皇上身边的日子,他们相约去逛御花园,她总故意忘带大氅,皇上便将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肩上。

  那狐裘沾了他身上的温暖和香气,立时就能让她冰凉的手回温。可如今呢?

  皇上可曾想起过她吗?还有女儿,她有人照顾吗?

  一个月过去后,她终于说服自己,她得努力活着出去,出去跟皇上解释清楚这个误会,还有要把女儿接回来,她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

  凉月台位置偏僻,晴天时也只有一个小角落可以晒到太阳,好在其他人白日都不爱出来,她便趁日头好的时候把褥子搬出去晒。

  她还在一处偏殿找到一处不知什么时候砌的池子,里头积了许多雨水,池底黑乎乎的,多是腐烂的枝叶。

  她忍着恶臭花了两三日才勉强把水池清理干净一些,这样等下次有雨的时候,就可以在这里洗一些东西了。

  这里的食物也经常是馊的,每次吃完都得难受好一阵子,但不吃又没力气,她就趁有劲儿的时候在宫里四处走动,寻找能果腹的叶子。

  野草倒是有很多,但她不知道哪些有毒哪些能吃,就控制着量一次吃一点,经历过无数次的呕吐、腹泻甚至腹痛到昏死过去之后,她终于确定了几种只要控制着量吃完不会有太多不良反应的草。

  她用树枝做了把简易的梳子,坚持在雨天储水漱口洗衣,尽量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冷宫里的人没有谁搭理她这些怪异的行为,最多嫌弃她接雨水的陶罐扰了清梦,给她挨个踹翻。她也不跟她们起冲突,只是默默等着她们睡熟之后再悄悄把罐子挨个摆回去。

  她还努力回想从前阿娘出晨功的那些招式,自己私下模仿着活动手脚。

  从前阿娘要教她,她总以起不来床为借口拒绝,如今却是想学也学不到了。

  这些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意义的东西给了她一些莫名的盼头,整洁的衣衫和一丝不苟的发髻让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和那些注定会老死在这里的疯妇不同。

  她相信,只要坚持做这些事,终有一天她会走出这个鬼地方,再见到皇上和自己的女儿。

  而不是像这冷宫里其他活着的女人一样,了无生气,如同行尸走肉。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里不断地有人死去,偶尔也有新人进来。

  她们最开始歇斯底里的哭闹几天,随后过来跟她一起每日梳头、漱口、洗衣、晒太阳,接着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崩溃地大哭一场,然后彻底放弃。躲进阴暗的破屋子里,再见不到面。

  令如霜一开始也动摇过,但她每次都被自己心底的不甘战胜。此后她的人生只剩下两件事,活着,和等。

  奇迹真的发生了,在凉月台不知抬出去多少人后,放她离开的旨意姗姗来迟。

  “自即日起,仪嫔移出凉月台,仍居濯雨殿,为琼瑛公主备嫁,不得有误。钦此。“

  “敢问公公,琼瑛公主……是……?“

  中年太监躬着身子笑眯眯答话:“仪嫔娘娘您有所不知,琼瑛公主就是您十五年前诞下的七公主,才刚及笄西边的巴维大王便来使求娶,这两日便要回宫,想必也想您得紧呢!“

  仪妃记得那时候,她初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恐惧地浑身发抖。她好不容易盼来的跟女儿的重逢,居然是在女儿和亲异族的前夕。她好不容易才生下来却连面也没见到的女儿,这才方要成人便要嫁去遥远的蛮族给人作践么?!

  如今,如今她的亲女儿倒是不必去和亲了,可她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她不止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也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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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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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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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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