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将目光落在景之一人身上。旁人信不信她,不重要,她只在意,景之能不能信她?
可将才还横剑说要带她出去的景之,不知何时放下了剑,他半抬着眼眸,看着穹顶之上,她狂肆杀人的模样,表情静默地令人心碎。
李少恒高喊:“杀了女妖,为师兄弟们报仇!”
“杀——”
刀和剑又一次砍了上来。
饶是北冥的结界再强,也抵不住成百上千人修的轮番猛砍,只半刻钟,她就听见结界碎裂的声音。
但北冥没有动,她的目光,还落在一动不动的景之身上。
她以为自己是不爱景之的,她以为自己对他自始至终都是见色起意,她以为真要告别的时候她至多只是有一点不舍。
但,她错了。
被围杀的她,并不担心人修将要击碎结界,比起死,她更在意景之是不是相信她。
可惜,她看了很久,看到结界将碎,也没有看到景之再一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也许,他再也不会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了。
结界碎了,而北冥也失去了最佳逃出生天的机会。
人修们杀过来的时候,北冥除了一边退,一边掐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咒,再无别的办法。即便她快被逼入绝境,她的目光,还是执着地落在景之身上。
没想到,自诩识时务的她,到头来,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情痴,蠢货!
李少恒的剑将要刺上她的时候,大妖梵音突然从天而降,他拎起北冥的衣领,将她揪出了包围圈。
那些要杀她的人修们,立刻变幻法器,将刀剑变作弓箭,瞬息之间,数千长箭离弦。
“靠——女施主,你往日是有多惹人厌?”梵音一边被吓得哇哇大叫,一边出手挡箭。
北冥平静地答:“你不该救我。”
“女施主想死?”
“你不救我,杀人的就只我一个,可你救了我,那么杀人的,便是妖族。”
“呵呵呵……”梵音哈哈大笑,“女施主,原来你也有糊涂的时候。自你成为杀人凶手后,杀人的,便不可能是你一只妖。你且仔细听听外面,外面的杀声,是不是要比此间更响亮些?”
北冥立刻侧耳,果真,外面的杀声,更激烈。
“怎么会?”
梵音淡言:“昨夜杀人的,不止你一个。”
“诶?”
“他们说,我王和仙君结契是假,借结契引人修齐聚重泉是真,妖族有意将人间修仙界,一网打尽。”
“——”
长箭实在密集,便梵音修为了得,也不免累得气喘吁吁,偏偏北冥还有诸多疑问,便又叫梵音更累了。
“女施主,你真的太久不问世事了。”
“……”
说话间,又一阵箭雨袭来。
“三毛儿,你再不松手,连你也会死。”
梵音无谓一笑:“不能和女施主同年同月同日生,贫僧很遗憾,但能和女施主同年同月同日生死,贫僧又了无遗憾。”
“哈?”
人群中,静默许久的景之,骤然间挥出一剑,那些射向她的箭雨,瞬间被斩得一刀两断。
景之高喊:“北冥,快走——”
梵音笑笑,拎着北冥,飞出了水月楼。
飞出楼的一瞬间,她急急吼出:“乐正兮辰,你信我,对不对?”
“不。”景之摇了摇头,“贫道不知道。”
“……”
“但,”景之握紧长剑,“贫道不想看你死。”
即便不信她,却还是要救她吗?
难怪岑夫子气得发了大脾气,现如今的景之,是不可能渡劫飞升的。
水月楼外,血色果真翻飞如雾,昨日坐在一处举杯共饮,谈笑风生的人和妖,双目通红地杀到一起,满地的鲜血,自高处向低处,流进重泉,半江的重泉水,被人和妖的血,染得绯红。
水里的大妖们,在水面肆意地狂欢,但有飞向水面的人尸,它们便一口吞下。
梵音半刻不敢停,带着北冥飞出重泉许多远。
待他把北冥丢下,才躬着身,苦哈哈地喊:“女施主,你委实胖了些,贫僧差点拖不住你。”
若是往常,北冥说不得就要和梵音吵起来,但今天,她吵不动。
梵音见北冥神色暗淡,调侃道:“人和妖已不死不休,女施主见自己和那小道长再无可能,所以顿觉生无可恋?”
“不是。”北冥抬眸,眸色讳莫如海,她看向上面色松弛,似乎半点不忧心的梵音,“你不忧心?”
“忧心什么?”
“人妖大战。”
“为何要忧心?”梵音反问,“人妖不和非一日两日,一百年前,若非仙君云清,人和妖早已杀过一场。”
确实如此。
一百年前,大妖冬青在增城残杀三十二凡人时,人和妖便几乎对上,若非云清以一面只能照出真实的乾坤镜为冬青作证,人和妖已经杀过一回。
“女施主,你自来看得明白,有些事既避无可避,不如不避。”
北冥回身,望向杀声震天的重泉。
若是不避,人间势必血流成河。
梵音走到北冥身边,和她并立在一起,同望被血色笼罩的重泉:“妖族日益强盛,比人,魔,鬼都更强,人心有忧惧,便不可能和妖安然同处。
当初,仙君云清的那一帮,看似化解了人和妖的矛盾,实则是将本该爆发的矛盾,又一次压制了回去。
而这种压制,必会引发更大的反弹。
连魔鬼两族都知道,我王和仙君结契,日后妖族的大妖若遇渡劫,定会有神仙的帮衬,人知道,如何能不嫉恨?
既矛盾不可化解,那不如干脆一战,待妖赢了人,便能叫人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多闹腾,反倒天下太平。”
北冥沉默了片刻。
可这场人妖大战的背后,却是神王一手推动。
妖,只怕赢不了,人,怕也一样。
“三毛儿,你刚才说,我不问世事太久了?”
“嗯。”
“妖王江离和仙君云清在一起后,妖族和人间的摩擦,难道没有减少?”
梵音笑笑,摇了摇头:“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是……吗?”
北冥的心,沉了下去。
她希望自己的猜测,全是错。
可……
念一说,云清非要和江离结契,是为让江离帮他破天,可今日早间,害她成了杀人凶妖的,却是神君祝亏。
祝亏不会无端端地来害她,他只可能是受命而为,而命令他的,是云清。
云清在蓄意挑起人和妖的大厮杀!若任由这场厮杀继续下去,不仅人和妖不死不休,甚至连魔,鬼,神和仙都会卷入其中!
“梵音,我们回去。”
“诶?”
北冥急,伸手拉住梵音的衣袖:“人和妖不能厮杀。”
“哈?”
“你听我的,待回头,我再和你仔细解释。”
梵音定定地看着北冥,片刻后,他点点头:“好,贫僧陪女施主同去。”
然,有人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让他们走不得。
梵音蹙眉,看着拦住他们去路的云清,质问:“仙君云清,你不是和我王同游去了吗?”
云清根本不搭理梵音,他冷漠的目光,只落在北冥身上:“过来。”
“我要去重泉。”
“去做什么?”
“想办法让他们停下来。”
云清勾唇,露出一丝浅薄的笑意:“祝亏说你异乎寻常的聪明,本尊还以为是他在夸大其词,没想到,你竟真得有些聪明。”
北冥冷驳:“不及你。”
“……”
梵音终是看出云清和北冥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他一边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一边问:“女施主,你认得仙君云清?”
“不——”
北冥想说不认识,但云清比她更快:“北冥是本尊的妹妹。”
梵音大骇:“……什么?!”
“不是。”北冥摇头,“我是妖。”
她不能是云清的妹妹,否则,梵音不能活着离开。
可惜,梵音不懂北冥的深意,他只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你若是仙君的妹妹,那你岂不是也是仙?若你是仙,那水月楼的那些人,就不可能是你杀的,可他们不是你杀的,那又该是谁杀的?”
无奈的北冥只能一个错步,飞速上前抱住云清的半身,然后对惊愕不解的梵音大喊:“三毛儿,快走——”
“哈?”梵音还没走,祝亏已经站到他的身后,“北冥神君,他,走不了了。”
本就惊愕的梵音,一双眼睛,更是暴突到了极点:“神——
可惜,他没来得及说完话,便叫祝亏一掌击晕了。
眼看着祝亏把梵音拖走的背影,北冥捏紧双拳,冷静地问:“云清,你想对梵音做什么?你想对妖族做什么?你想对偌大的天下做什么?”
云清没有答,只说:“北冥,你该回不周山了。”
她不想回去。
可正如她一早知道的,一旦云清和她动真格,那么她是绝没有逃开的机会。Χiυmъ.cοΜ
她什么都没有从云清嘴里问出,就被他丢进了不周山的最深处。当能困住神的囚笼关上时,她最后听见的是云清对她的忠告:“北冥,好好待在这里自省,静待本尊放你出来。”
“云清,你到底要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云清离去的决然脚步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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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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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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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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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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