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听到这般答案,惊得目瞪口呆的蠢模样,北冥不由地笑出了声。
“呜——”卧榻上,景之睁开眼睛,他侧首,问半靠在窗边的北冥,“贫道怎么了?”
“气血反冲,伤了五内。”
景之点点头,挣扎地起身,他迟缓的动作,在看到自己换上了一身雪色白衣后整个儿僵住:“谁——谁替贫僧更得衣?”
北冥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卧榻前:“你说呢?”
“……”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除了我,还能是谁?”
绯红迅速占据美人的脸,因他穿着白衣,便衬得脸上的春光越发艳丽,北冥简直看呆了。
“你为何要……”害臊的美人儿,羞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若此时有人进门,还以为昨夜她和美人儿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然,他们实则什么都不曾干过。
“你被冬青伤得满身是血,我若不替你更衣,难道眼看着你流血而亡?”
景之拢了拢领口,抬目四望:“夫子呢?”
北冥撇撇嘴,答:“老货赶着去吃席,可没空管你。”
“……”
“景之,以后你就穿白衣吧?”
美人儿不答,却是自顾自地转去了屏风后,半刻钟后,他换回一身旧的玄黄色道袍,走了出来。
北冥气得翻了一个大白眼。
她决定有生之年都不告诉他,替他更衣的人是岑夫子。
“大妖冬青呢?”
“走了。”
景之蹙眉:“你为何要放他走?”
“哈?”
“他杀了增城三十二无辜妇孺,该以命偿命。”
那老货走之前是怎么说的?
对,他说乐正兮辰乃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这等英才决不可叫一只妖糟践了,所以叮嘱她只能看,不能玩。
那老货还说,乐正兮辰不止才是千年难得一见,貌更是万年难出一个,除却一个妖王江离,再无可与之匹敌者。她是命里走狗屎运,才能遇上这般得天独厚的乐正兮辰,故而为了回报上天的恩德,她得想法子叫乐正兮辰懂得人世浮沉。
有没有搞错?当她是普度众生的神佛吗?
呃……她好像真是神……
北冥看着景之难以叫人割舍的绝色容颜,无奈地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声地低喃:“罢了,许是本君上辈子欠了你的。”
“什么?”
“带你去个地方。”
景之摇摇头:“贫道不去。”
“哈?”
“贫道要去追大妖冬青,贫道要他为增城枉死的三十二妇孺偿命。”
“你——”北冥怒而拂袖,甩出一道定身咒,然,已入大乘期的景之,一个错步便避开了。北冥勾唇,一手布下一道结界,一手甩出一百多道定身咒,可怜景之动作再快,只要他走不出结界,击不碎她的定身咒,便只能任她宰割。
一个时辰后,不得动弹的景之被她拎上云层。
“你若不想叫我定住,自可击碎我的定身咒,以你的现在的修为,说不得能击碎。”wWW.ΧìǔΜЬ.CǒΜ
景之不言。
北冥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解了对方的定身咒,待她解了,景之依旧不言。
见他这般神色,北冥福至心灵:“难道说,你舍不得?”
景之干脆背过了身,可他微微发红的耳垂,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真情流露。
原来真是舍不得她。
她是一个符道师,想要击败符道师,不是杀得符道师出不了手,便就是破了符道师的符咒,而符咒师的符咒一旦被迫,必定重伤。
得意的北冥悄悄蹭了过去,然后自袖中抽出一本写了一半的话本:“这是我特意写给你的,看吗?”
敛眉的景之,紧了紧手掌。
眼看美人儿太过傲娇,北冥不好过分紧逼,便打算把话本收回去,却不想,景之抽走了话本子。
“噗呲——”北冥笑喷。
她看上的美人儿,果真是天上地下最好的那一个。
“为什么去玉门?”
“为了解开你的心结。”
“嗯?”
北冥笑笑,盘坐在云上,她朝景之招手,也让他坐下,景之稍稍犹豫,便和她并肩而坐:“在你看来,冬青杀了人,故而该杀,对吗?”
“是。”
“景之,冬青是妖,不是人。”
景之蹙眉:“妖又如何?”
“天道之下,从来没有妖不许杀人,人不许杀妖的法则。”
“诶?”
北冥侧首,笑而对上错愕的景之:“你是修仙者,虽还不曾飞升成仙,但以你的资质,早晚会。
你若想顺利渡劫,便要堪破许多事。除却你家人说得那些人世之苦,更重要的是,你要堪破生而为人的桎梏。”
被北冥注目的景之,眼里全是不解和茫然。
北冥的心,被这样的景之,变得柔软到了极致,她忍不住伸手,抚摸对方洁净如冰雪的双眸:“若说妖杀人是错,那么人杀妖也是错,魔杀鬼是错,鬼杀妖是错,神仙诛杀魔鬼,人杀人,全是错。”
“自当——”
北冥莞尔,伸手捂住了景之的唇:“别着急,等你看过一些事,再来回答不迟。”
她带景之去的是黄沙漫天的玉门。
此时的玉门,是凛冽的寒冬,干冷的天气,让本就荒凉的大地越发地荒凉,许多人常住的地方,几乎寸草不生。
为了活下去,玉门的凡人,常常需要在隆冬来临前,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而眼前的这条名为“不归”的狭路,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北冥挽着景之的手,默默立在不归一侧的山巅。
“你看。”
北冥指尖所指之地,正有一队人,艰难地穿过风沙。他们静默地向前走,一直走到午时将近,才停了下来。
很快,这些人围成一团,唱起了哀伤的歌曲,黄沙被风刮得倒灌进他们的嘴里,但他们歌声不停。
景之不解:“他们为何非要唱歌?”
他的话音才落,歌声便停止了,而那个唱响最后一句歌的人,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儿,只一会儿,他飞快转身,朝不归路的另一头狂奔。
可他只奔了十步,便叫他们的同族,一刀穿心。
景之惊愕,他侧首,抓住北冥的手,轻颤着问:“为什么?”
“为了活下去。”
她示意景之下看去。
那个被一刀穿心的人,被他的族人切成碎块,丢进了一团篝火,很快,人肉的香味,被狂风卷到山巅。
北冥吸了吸鼻子,面无表情地问:“是不是挺香的?”
景之愤怒地甩开北冥的手:“北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既知道,为何不去阻拦他们?”
“拦?”北冥嗤笑,“我能拦一日,难道能拦一千日,一万日?”
“……”
眼看着美人儿的美目变得颤巍巍,几欲落泪,北冥不由地在心底咒骂自己心狠手辣,可若他想要飞升成仙,有些痛苦,终是要经历。
且眼前的痛苦,也许不能被称之为痛苦。
“乐正兮辰,自天地有成起,杀就不是罪,若是,但有杀戮发生时,天道就不会静默无声,任凭杀戮上演。”
“可——”
“你所知道的对错,是人间的对错,你所知道的礼法,是不知疾苦的凡人制定的。事实上,尘世之所以苦,便是因为错不能被纠正成对,坏不能被除尽然后只余下好。”
“为何不能?”
“若能,人间便是两山,若能,人不必修仙得道。”
如此直白的一言,令景之血色全无,仓皇而退。
见他如此,北冥忽而有些下不去手。她垂眸,将目光落在那些为求生存,杀人吃肉的凡人身上。
人,魔,妖,鬼想要超脱,他们对两山给予厚望,以为此间的痛苦,飞升之后便会彻底消失,但其实,怎么可能?
两山之超脱,超脱的不是两山,而是山中的神仙。
神仙不觉生老病死是苦,不觉生杀予夺是苦,那么他们的眼里、心中自然也没有了苦。
这样的两山,或许能成为很多神仙的乐土,可是不是也能成为景之的乐土呢?若景之也变成像是云清那样的神君,她又是不是还会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呢?
北冥无法回答。
只是在这个夜晚,她陪着被悲哀淹没的景之,默默坐到了天明。
待一缕光自地平线跃出,景之拍了拍衣裳上的泥沙,对北冥正色:“不一样。”
“哈?”
“他们的杀,和冬青的杀,不一样。”
“……”
“北冥,他们杀人,是为了活下去,可冬青杀人,只为杀。”
北冥叹,为此刻执拗的景之:“可杀,就是杀。”
“不一样!”景之扬声,犹如一个赤子之心的孩子,怎么都不肯屈服于现实残酷般地重复着。
“好,不一样。”北冥颔首,“那我再带你去个地方,如何?”
“哪里?”
北冥笑而反问:“不敢去吗?”
“不。”仓皇的美人儿收起了他的仓皇,又一次从容地立于大地,“贫道只想告诉你,不管你带贫道去看多少事和人,贫道都认定,冬青有罪,该杀!”
是,冬青有罪,冬青该杀,北冥从未否定这一点,但她也明白,冬青杀不得。
罢了,谁叫她欠了美人儿,难道真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心被杀意浸透,造下杀业,飞升难成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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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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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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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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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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