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家之中,许家名声极淡,若非真真撞上过许家人,只凭借传闻,桃夭以为许家便是那种历史悠久的清贵人家,虽贵,但清雅。
此番有幸往许家走一遭,只看许家门面,倒真是如传闻般地清贵雅致。
偌大的许家建在一片竹林后,走过一段狭长的曲径悠长,才能看见隐在竹林间的大片屋瓦房舍。
屋舍以竹木为主,建得甚为高雅,屋和屋之间多庭院,院中种得也皆是诸如梅兰菊这等品性高洁的花。
除此,庭院间还有不少池子和石桥,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池上多烟雾袅袅,熏得整片房舍若隐若现。
立于如此人间仙境,桃夭不由地发出一声喟叹:“昆仑仙境比之许家的人间仙境,也不得不自愧弗如。”
许修远听了,谦逊一笑,然眼底难掩得意:“桃仙尊谬赞,许家哪里能比得过昆仑?”
晏华嗤笑:“确实比不得,最多不过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这话说得让许修远等一众许家人眼底的得意瞬间消散,然,景之上仙在此,许家人不仅怒不得,还得努力保持大度微笑。
桃夭暗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惺惺作态给憋死!
将要进门时,许修远顿住,他回身对眉眼淡淡的上仙轻言:“景之上仙,您能大驾光临许家,乃是令陋室蓬荜生辉之事,许家理应迎上仙为座上宾,倾其所有,盛情招待。
然,此番除却景之上仙,另有一大妖也来许家,许家有祖训,决不能容妖入许家门,还请上仙恕许家不能尽力款待之罪。”
上仙略摇头:“无妨,办正经事要紧。”
听上仙不计较,许修远连连拱手:“景之上仙当真不愧是人间第一,虽修为不及仙君,但气度已可比肩神君。”
“切。”晏华又冷冷嗤笑,“自诩什么清贵人家?叫本座来说,拍马屁世家还差不多!”
“……”许修远的脸又黑,他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后槽牙,然后说,“景之上仙,桃仙尊,大妖晏华,烦请三位稍等,我这便去将妖丹尽数取来。”
说罢,许修远领着几个弟子走了,剩下的许家弟子,分列在两侧,各自凛着一双严阵以待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们。
桃夭看着虽雅致但挂得极高的“许家”二字,默默腹诽,好歹他们来者是客,就算不能盛情款待,但也不能就让他们立在大门口吧?
这等做派,如何对得起许家清贵的名声?
上仙似察觉桃夭内心的郁闷,只见他衣袖一挥,竟是变出一张石桌,三个石凳,桌上有茶有点心,还有一盏青烟直上的香炉。
“坐吗?”
“坐!”桃夭侧身两步,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石凳。屁股刚落上去,惊得她又弹起,倒并非是因为石凳过于冰冷,而是因为石凳竟是暖暖的。
待她复又坐好,上仙已经将一盏清茶推到她手边:“尝尝?”
“嗯~”她家上仙亲手泡得茶,她可不得好好尝尝。
青绿的茶水,被装在一白瓷杯中,杯身之白,犹如销恨山的皑皑白雪,凑近一看,瓷盏上隐隐有青绿色的裂纹在流动。
这杯子竟是透得!
温水未入唇,淡淡香气已沁入鼻尖,等水入口,初品略显苦,然,待水滑入喉咙,舌尖之上却突然生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甜味。
茶怎么能是甜的?
桃夭不信邪地砸吧了又砸吧,然,那一丝不同寻常的甜香,已无处可寻。
“师尊尊,这是什么茶?好好喝。”
上仙笑,拎起小巧的白玉壶,又为她倒了半盏。
晏华撇撇嘴,一边坐下,一边不屑言道:“一杯茶水而已,也能叫你吹上天?”
“……”
然,晏华嫌弃归嫌弃,却是口嫌体正直,他刚坐下便伸手去拿白玉壶倒茶,可笑的是,白玉壶空空,他竟倒不出一滴水。
“乐正景之,你也忒小气!”
上仙又挥衣袖,另变出一壶茶,递给晏华:“那是帝休之露,十棵方能萃取出一盏半。”
“帝——帝休?!”晏华错愕,不敢置信地反问,“你拿帝休煮茶?!”
晏华之声颇大,叫一众目光炯炯的许家人皆听了去,他们之神色,比晏华之惊愕,更甚一百倍。
此情此景,倒是叫桃夭来了好奇:“师尊,什么是帝休之露?难道很稀有吗?总不能比均哥哥给我的青黄不接竹还罕见吧?”
上仙摇摇头:“不算稀有。”
得了上仙的回答,桃夭不由地对这些眼皮子浅薄的人和妖生出了鄙夷,她不能鄙夷人,但可以鄙夷妖:“白斩鸡,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模样,平白叫人笑话!”
晏华被桃夭挤兑得哭笑不得:“桃小仙女,到底是本座没见过世面,还是你根本不知道帝休是何物?”
“哈?”
晏华叹:“便是一千年前,帝休也是寻常人不可得的仙草,何况天路已断的现如今?帝休早已绝迹于人间。”
“诶?”桃夭骇然。
若帝休已绝迹人间,那上仙手里的这一杯帝休之露又是从何而来?
晏华难掩嫉恨地瞪了瞪桃夭手里的空白瓷盏:“乐正景之,你怕不是为了哄弟子高兴,胡说的吧?”
上仙笑笑,并未多言。
她家上仙不言,她却要言了,但,她的三字经还没骂出口,却见许修远匆匆回返,他一边来还一边急问:“可是帝休的香味?”
“……”晏华一滞,再不好说上仙诓人了。
许修远奔到石桌旁,眼神惊骇又激动地看着桌上茶具:“景之上仙,我似乎闻到了帝休之露的香气?”
上仙颔首:“嗯。”
“竟真是帝休的香气!”许修远惊叹,亦是一脸难以遮掩的惊骇,“上一回闻到帝休的香气,还是一千两百多年前。不曾想,有生之年,修远竟还能再一次闻见帝休的香气。”琇書蛧
“……”桃夭是真糊涂了,“许长老,瞧你的模样,似是很垂涎帝休?”
许修远大笑:“桃仙尊,非修远垂涎帝休,而是俗人皆垂涎帝休,因为帝休又名忘忧,喝下半盏便可解一切忧愁,哪怕是神仙,也不是说喝就能喝上的,因帝休乃极其珍贵的一种存在。”
诶?
半盏便足矣忘忧?那她家上仙还给她喝了一盏半?究竟是因为看她喜欢便让她全喝了,还是因为他想要让她忘尽天下一切烦忧?
许修远钦羡地看了桃夭一眼,示意身后的许家弟子,将装在一个大匣子里的一千六百多妖丹,放上石桌。
“大妖晏华,藏于许家的妖丹皆在此,请挑吧。”
“……”
过去,天道未变,妖族也不曾被屠戮前,所有妖兽只要肯努力修行,都有结丹化身的可能,妖兽结出的丹,便是妖丹。
妖丹状如珠,色鲜红,大小同一,若是混在一处,根本分不出每一颗妖丹分别来自哪一只大妖。
譬如眼前这混在一起的一千六百多妖丹。
当初妖族提出,要人间拿一千妖丹换李知行,梵音便已经猜到,人间若答应,只会拿低等大妖的妖丹来换。
是以,他对这一桩和谈买卖,不甚在意。
但他也未曾提出,要妖往人间亲选。
因为他很清楚,虽千年前,神仙和人合谋屠戮妖族时,大妖被破膛后剖出来的妖丹,皆被人间分类收藏,然,一旦妖提出要亲选妖丹,未免妖选走强悍大妖的妖丹,人间势必会将分得极清楚的妖丹,混杂在一处,叫妖族无从下手。
妖或者人也许无从下手,但桃夭不是,因为她手里有一本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就到了她手里的破书,一本真得对妖族之事了如指掌的书。
晏华垂眸,望着被混在一处的一千多妖丹,嘴角勾起讥笑:“本座这等身份地位的妖,怕是不合宜做这等掉价的事。”
说着,晏华抬眸,目光落在桃夭:“桃小仙女,还是你来吧。”
“……”这厮当真直接,竟是连稍稍做做戏,遮掩一下都不愿。
他不想遮掩,桃夭却不得不遮掩:“大妖晏华,说要亲选妖丹的是妖族,怎么临了你又不想选了?”
“错了。”晏华后背微倾,懒得看妖丹,“说要亲选妖丹的是梵音,而非本座。你若愿意选,那便赶紧选,你若不愿意,本座打道回府,告诉梵音,和谈作废。”
“……”
许修远一听,急了,他赶忙对桃夭说:“桃仙尊,人间和妖族的和谈关乎天下,既大妖晏华要仙尊选,仙尊不妨受累,选一选?”
桃夭挑眉:“真让我选?”
“是。”
“不后悔?”
许修远略呆:“恕修远愚钝,不知桃仙尊有何顾虑?”
“许长老,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妖族要亲选的理由,你我都清楚,但如今许家将妖丹混在一处,显然是破了妖族的局。
可妖丹虽混在了一处,分不出谁是谁,然,本来自来运气好,万一挑得都是不合宜的那些,回头人间可会将责任尽数归到本尊头上?”
“这……”
桃夭抿嘴,摇摇头:“若是这样,本尊可不能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许修远敛眉,神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他想了又想,复又对晏华说:“大妖晏华,不如还是你自己来选?”
晏华摇摇头:“本座不选。”
“……”
说罢,晏华起身:“要么让她选,要么你来选,要么本座走,没有第四种可能。”
一滴冷汗,自许修远耳鬓,悄悄滑落,他微蹙着眉看上仙,但上仙既不说话,也不抬眸。
晏华不肯选,许修远本可以自己选,然,正如桃夭所言,万一他选得全是不合宜的妖丹,说不得将来要被痛骂。
以他自来小心的品性,哪肯做这等风险未知的事?
片刻后,许修远朝桃夭恭敬拱手:“桃仙尊,这个事,还请您为天下苍生多多受累,许家可以承诺,不管桃仙尊选了什么出来,皆和桃仙尊没有半点关系。”
听了这话,桃夭才缓缓咧开嘴:“一言为定?”
“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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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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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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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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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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