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克雷格,从牛津来。”他指指旁边的红脸膛大汉,“他只种老品种的领航员,有几种我觉得和你描述的口感非常接近。”
秦椒晕乎乎的,过了一会儿才搞明白:牛津不是那所著名学府,而是伦敦旁边的一个郡,克雷格就是那里的农夫。领航员不上天也不下海,只是土豆在蔬菜市场黑话里的叫法。
“看起来不错?闻起来也不错?”克雷格随手抓起一颗土豆,在秦椒面前晃了晃,突然用力一掰,“这个咔嚓声,听到了吗?都是全牛津最新鲜,最上等的货!”
克雷格坚持他手中这种土豆就是秦椒需要的,秦椒却坚持要自己来挑。
领航员们都呆在半米或一米见方的大木箱里,有的还是一座小山丘,有的却被买得见底了。她按照老亨利已经挑选过的几个品种,一个个木箱拨弄过去。
傅亚瑟走近时,最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倒栽葱”的背影。羽绒服被丢在一旁,瘦伶伶的腰身和两条腿挂在木箱上。
他愕然停步,下意识站到旁边的货摊后面,倒是一点儿没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提前通过cct考试的年轻医生对自己的专业素养有信心,哪怕只是半个背影,他也笃定无疑。
隔着一排倒吊的死鱼,他眼看那两条腿挣扎了好几下,总算狼狈地撑起身体。
接着就随随便便朝泥地上一跪,举着一颗土豆的架势倒像是奥运夺冠。
傅亚瑟不能理解,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能让清脆的笑声穿过十几米的距离和数个货摊,穿过各种语言、各种腔调和各种响动,直抵耳膜,清晰无比。
他看着她以非常不卫生的距离,翘起嘴去吹土豆上的灰尘,又用指甲刮土豆皮,掐出汁水……
每个步骤都让他皱眉,想找个基金会负责人聊聊定制新的公益海报,主题是“如何科学又卫生地挑选土豆或其他蔬菜”。
“鲭鱼,不买吗?”有人在问他,“今天才从大西洋海底捞出来的。”
几分钟后,傅亚瑟认为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他不买鱼,他不喜欢海鱼,也不喜欢淡水鱼,他不需要任何水产品。
但是他手里还是多了一条鲈鱼,同时花掉了十六英镑又四十便士。
“绝对野生!在北方河里长大,可不是伦敦附近随便就能买到的便宜货!”鱼贩子高高兴兴送了几条沙丁鱼,还在他肩上拍了一个腥气久久不散的巴掌印。
他再朝土豆摊位张望时,发现秦椒已经挑好了土豆,正兴高采烈说着什么。
老亨利也兴高采烈,那个他忘记叫什么名字的男孩也兴高采烈。三个人叽里呱啦,连比带划,让原本一直摆手的摊主最终点了头。
他们相互击掌,抱成一团,快活得连那个小角落都比别处明亮。
傅亚瑟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住。
他突然记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克莉丝一直絮絮叨叨,哪怕手机监控里的红点一直活动,她不亲眼见到活生生的亨利就难以放心。他这个妹妹一向想象力丰富又情绪化,一根玫瑰刺就能长成荆棘地狱。
他只是来确认亨利是否安全。
现在他已经看到了,亨利不但安全,还很快活。
这种开怀大笑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曾经见过。琇書網
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和一段半分钟长的视频,准备安抚克莉丝。想想又觉得视频不太妥当。
亨利笑着为女孩整理绒帽,又目送女孩离开的模样,太亲切太慈爱,足以让血缘关系更近的人感觉嫉妒。
“克莉丝向来就是个小醋坛子。”好哥哥傅亚瑟伸出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片刻,毅然把视频丢进一个单独的相册。
“嘿哥们儿,看见你在拍照了!对我的鲱鱼有兴趣?给你个折扣!”鱼贩子洪亮的嗓门再次响起。
傅亚瑟拎着那条昂贵的野生鲈鱼落荒而逃,甚至忘了说“谢谢”和“抱歉”和“再见”。
秦椒也在拍照,开心得嘴角飞翘。
老亨利说得没错,克雷格这里有好几个土豆品种都像她想要的。再三比较之后,她选中了名为“戴西蕾”的一种。
红皮,黄心,淀粉含量不低同时又水分也多,煮出来一定是糯糯的,最接近记忆中的感觉。
当时她只是想让艾瑞克和老亨利远离纠纷,并不是一定要找到这种土豆不可。
没想到老亨利这样认真,又真的能找到。
这不只是幸运,简直是幸福!
一定是折耳根神提起了水闸,幸福的洪流滚滚而来。
被刘大卫威胁也好,被傅家兄妹轻视也好,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积压已久的小情绪,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至少现在,她脑子里只有食物!食物!食物!
克雷格手头的现货不多,老亨利同他谈好了后续交接,看了看秦椒带来的的手机说,家里有个小姑娘哭鼻子了,他要去哄哄。
不过,他建议两个年轻人抓紧时间,五点打烊前多逛逛:“幸运就在市场的某个角落里。”
艾瑞克只想早点回家,因为今晚有球赛。秦椒就高高兴兴自己逛起来,还让两个男人放心:“这附近就是伦敦桥地铁站,我很熟的,一定不会走丢。”
博罗市场的面积并不大,常驻摊位不过一百余家。在成都老家,秦椒家旁边的菜市场也是差不多的规模。
鳞次栉比的货铺、沸反盈天的人声、堆积如山的蔬菜和水果,偶尔滚落的土豆和西红柿,肉类和海鲜的腥气,熟食或甜或咸或各种古怪的香味……
这一切都让秦椒感觉亲切无比,同时又让她睁大了眼睛,发掘出与在家乡时完全不同的乐趣。
这种形状的南瓜她从未见过!
新鲜的羊奶原来是这个色泽,是这个味道!
牛肉和牛血灌的腊肠,同东北的血肠孰美?
咦,英国人也吃兔子?
西班牙海鲜饭、土耳其软糖、新加坡叻沙、希腊穆萨卡……
松果?榛子?不对,是橡树的果实!这可是在唐诗里出现过的食物,没想到第一次相见居然是在遥远的海外。
她迷失在食物的世界里。
不知不觉,人声渐远,灯光尽灭,食物的魔法被收回,她站在一片黑暗中,脚边是被踩碎的半个洋葱。
循着唯一的亮光,秦椒朝前走去。
穿过一座拱形的涵洞,她突然看见了傅亚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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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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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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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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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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