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椒一边说,一边朝水中又加了一勺。
见她明知故犯,傅亚瑟不禁皱眉。
“别挡道!”秦椒端起水盆转身,一眼瞟到他身上挺括的大衣。
吕珠珠刚才说这是什么呢子,多少英镑来着?
她抿着唇,一把将水盆送进傅亚瑟怀中:“帮个忙?放在树下静置十分钟。哦,水面还要压上这个盘子,谢谢!”
眼瞅水波激荡,沾湿了灰白人字纹面料,秦椒心头一阵暗爽。
可惜,就算这么猝不及防,既要狼狈地稳住水盆,又要勉强腾出手来接盘子,傅亚瑟脸上仍然不见任何波动。
让爽感大打折扣。
秦椒自觉没趣,朝锅里重新注入清水,又去翻检他刚送来的冬笋。
“容我提醒,这种禾本科植物通常含有大量草酸,影响人体钙质吸收。”傅亚瑟还站在原地。
“你猜我为什么要准备这锅水?”
秦椒笑嘻嘻斜睨他,手中刀光一闪。
冬笋被一分为二,转瞬又变成一堆两毫米厚的笋片。
“发现竹笋能吃的时候,古人肯定不知道草酸不草酸。但他们有舌头,能尝出苦不苦,涩不涩。又苦又涩怎么办?那就——”
她将刀一抹一挑,切好的笋片如风吹雪,飞坠清水。
“焯水嘛!”
后厨通常讲“荤热素凉”。一般素菜焯水都是热水下锅,冬笋却一定要凉水下锅,小火慢煮到五六分熟,才能将草酸去除干净,吃起来才不会有任何涩味。
“把不能吃变成能吃,把不好吃变成好吃,这就是厨师代代相传的智慧。你们医生,不懂!”
秦椒得瑟完,又朝傅亚瑟怀中的水盆努努嘴:“你们医生接到急诊,也可以拖着不动?”
傅亚瑟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表情分明在说:区区腐竹岂能同病人相提并论?他肯按照嘱托行事,完全是出于礼貌和教养。
不多不少十分钟后,他又端着盆子回来了。
秦椒捞起腐竹,捏了捏,很是满意。一盆盐水倒掉,再兑了一盆新的,盐量比刚才少了许多。
“明白了?”她把泡好的腐竹丢进去轻轻漂洗。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傅亚瑟微微颔首:“利用盐分由高浓度流向低浓度的自然分布法则,的确是比清水更有效的漂洗方式。”
“既然不用担心盐超标了,你能不能就别再老是盯着我?”
秦椒刚才就注意到了,他无论是在树下还是车旁,又或是同老亨利聊天,时不时就会朝这边打量一眼。
简直有一种在考场上被监考老师盯上的恐怖。
“要是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吓住,缩手缩脚烧出一锅清汤寡水,那就打错算盘了!”秦椒将手中漏勺朝锅边一敲,“我们厨师自有厨师的原则!”
“抱歉,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误会。但我可以保证,绝不会继续造成困扰。”冷冰冰说完这一句,傅亚瑟转身离开,果然好半天没朝这边望一眼。
秦椒轻松愉快地处理好所有食材,忽然觉得可以再添个菜。
她请老亨利帮自己看着锅里的汤,自己跑去路口那边的小摊。
那也是个小吃摊,一对越南夫妻在卖他们家乡风味的春卷和鸡肉三明治。
秦椒下午就带着土豆松去观摩学习过,还盛赞春卷配色漂亮,三两句话就搭成了厨师和厨师的友谊桥梁。
不知情的傅亚瑟只看见她双手空空跑过去,仰着头和人说笑几句,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条肥大的鸡腿。
“这是……”他不敢置信,也想不出恰当的措辞。
“放轻松,这又不是乞讨。”老亨利拍拍侄孙的小臂,“这只是食物的互通有无。他们很欣赏chilli的土豆松。”
傅亚瑟沉默了一会,说:“退休是为了让你好好休息,不是让你关掉心电监控溜出来和小女孩一起…….”
他斟酌片刻,把“胡闹”换成了“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尝试。”
“小心,别让小chilli听见你在诽谤她的事业。小女孩耍起菜刀来可是很厉害的。”
“事业?”傅亚瑟下意识投出视线,又立刻收回,“依我看,她今天的营业额不会超过五十英镑。”m.xiumb.com
“别看不起小生意。你爷爷的爸爸当年就在莱姆豪斯沿街叫卖小吃,连汽车都没有,只有一辆二手自行车,后座绑了个木架放锅碗瓢盆。”
老亨利看着街对面的灯火,不再说话。
傅亚瑟知道他陷入了过去。
那个傅家先祖初到伦敦,披荆斩棘给自己挣得立足之地的光荣过去。
他幼时听祖父提起过,知道那是一段艰辛岁月。
但对于在汉普斯特德出生的子孙而言,先祖的“艰辛”仅仅是一个单词。遥远如历史课本,模糊如相册里的黑白照片。
傅亚瑟平生所遇的最大艰辛,一是五岁那年学自行车摔破膝盖,二是从医学院毕业,在全科室轮转,每天睡不够五小时的那两年。
很艰辛,但他知道,这一定同曾祖父或是祖父的“艰辛”完全不同。
伦敦冬夜的街头,摆摊车前一盏灯光,热气蒸腾白雾弥散,雾气中忙得团团转的娇小身影……眼前这一切,忽而同他印象中那个毫无实感的“过去”重叠起来。
这一瞬间的感觉极其微妙。恍惚如灵魂出窍,又像是脚下突然抽出根须,朝着他从未窥探过的世界深深扎入。
傅亚瑟眯起眼,强行将目光投向夜空。
“开饭啦!”秦椒欢欢喜喜招呼道,“条件有限,将就一下。”
听起来很谦虚,音调和嘴角却快翘上天了。傅亚瑟摇摇头,默默站在摊前,任由老亨利和吕珠珠争先恐后的赞美。
在他看来,秦椒的这位朋友尤其虚伪。即便眼前汤色乳白,香气诱人,也只是一道汤。用不锈钢盆盛装,更显得品相堪忧。何至于双手掩面,哽咽起来,还说这是她做梦都想喝的。
秦椒也不好意思道:“只是冬笋烧培根啦,以后一定给你补上正宗的腌笃鲜。”
培根冬笋汤是用来煨面的。眼下无碗无碟,她只能将挂面煮到九分熟后,直接一整份煨在汤里,“谁吃谁挑,丰俭由人。”
“等等,傅医生,这份才是你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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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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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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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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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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