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那边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人人快活如国王。马路这边是黑暗和恐惧,还有各种荣登社会新闻的可能。
又一拨黑人嘻哈而过,脚下易拉罐哐当作响。秦椒再也坐不住了,决心换一张更隐蔽、更安全的长椅。
一路深入到公园腹地,然后她就收获了更多的恐惧。
想象的公园露宿:冷清无人,只有松鼠和乌鸦为伴。
实际的公园露宿:一群无家可归者围着篝火,隔大老远都能听见酒瓶炸响。
躲在枯槁的灌木丛后,她远远看着群魔乱舞,揣测那些黑影的身份:酒鬼?赌棍?偷渡客?瘾君子?
无论什么肤色口音,都是这个城市的最底层,无处可去,毫无希望。
她离这些人还有多远?她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秦椒揪起围巾的一角,用牙齿狠狠咬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就在这样的悲惨时刻,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钻入鼻中。
是食物的气息!
确切来说,是大蒜、生姜、洋葱、印度辣椒酱……呃,为什么还有少许番茄的酸甜?
秦椒皱着眉,循味而望,在水池旁的树下发现了一辆小车。
就是伦敦街头随处可见的摆摊车。小货车门窗一支就是个简易商铺。周围已三三两两围簇着人影。
原来是有人做慈善,来给流浪汉送温暖?
送的居然还是中国菜。
她看不清车前挥勺炒菜的人影,却听见热油在锅里翻滚,听见铲子清脆地敲击锅沿,听见有人充满期待又小心翼翼地请求:“劳驾,我也想来一份mapodofu饭!”
“别急别急,人人有份。”苍老的声音莫名耳熟,“如你们所见,我只有两只手。大家先喝热茶,让我把这几块豆腐切好……”
“我可以帮忙!”
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秦椒居然就这么走了过去。之前她畏如魔影的人们侧过身子,默默让出路来。
昏黄的车灯下,手拿锅铲的老人眯起双眼:“谢谢,你是不是……”
“傅老先生!”秦椒先认出对方,“好久不见。那天你炒的蛋炒饭很好吃,我一直记得。”
熊猫饭店的主人也认出了她:“啊,四川小姐?叫我亨利就好。这个时候你在这里……”
他看看秦椒冻得通红的双颊和鼻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追问下去。转身去车里倒了一杯茶:“先暖暖身子。”
秦椒觉得自己一定是冻坏了味蕾,竟然觉得这种加了肉桂、丁香和很多糖的红茶还挺好喝。
“让我试试看?我也是个厨师,有证的那种。”说着,她拿起菜刀,随意转了几下。
刀光团团闪烁,刀柄看似脱手,又似从未离手。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哇哦声:““chinesekungfu!”
老亨利也跟着鼓掌,换成方音浓重的中文来称赞她:“小老乡很厉害嘛。厨师围腰七匹半,现如今都领了几匹?”
秦椒一怔,恍如回到锦江河畔的母校。
入校学厨第一课,是隆重的“授衣”仪式。
四十位前辈为四十名新生赠送厨师服,手把手教他们如何穿衣戴帽,挽袖子、系围腰。
身为唯一的女生,秦椒很幸运得由一位老行尊授衣。
老行尊一边教她穿戴,一边笑呵呵道:“厨师围腰七匹半,这就是最先的那半匹。”
秦椒不解:“明明是一整条簇新的长围裙,怎么才算半匹?”
老行尊告诉新生:“七匹半围腰”是旧时四川餐饮行业约定俗成的说法,指的是厨房各项工种,也是一个名厨需要学习掌握的全部技艺。
“从前可莫得啥子厨艺学校,都是从学徒打杂做起,再给饭馆老板打两年白工,这就叫‘新厨子先跑五年摊儿’。这五年里也没人专门教,只能自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学好多算好多。没本事的能学一两样,有本事的能学四五样,老师傅点头说你能领围腰了,那就是可以出师单干了。”m.χIùmЬ.CǒM
“具体都是哪七匹半?”
“具体是哪七匹半?听我从头细数来。招待、墩子、炉子、冷菜、笼锅、白案和水案这是整七匹,剩下打杂只能算半匹。”
老行尊还说,千万别看不起这“半匹围腰”。一个合格的厨师,厨房里的活必然样样精通,有需要的时候一个人就能挑起一座厨房。许多大师名厨,都是从烧火刷碗开始,最终成为一专多能,样样精通的“七匹半围腰”。
从那之后,“七匹半围腰”就成了秦椒的奋斗目标。
此时被老亨利问起,她顿觉羞愧:“勉强领了三匹半。水案一匹,墩子一匹,白案一匹,还有打杂那半匹。”
“看你一个小女娃娃,居然能领到三匹半。那是相当了不起。”
“敢问老先生领了几匹?”哪怕见识过熊猫饭店的黑暗料理,秦椒仍然相信:就凭那盘蛋炒饭,老亨利的厨艺就不会差。
老亨利笑着摇摇头:“我一个半路出家的野狐禅,哪里有资格领围腰。”
他递来一瓶免水洗手液:“这些豆腐就交给你了。”
“好嘞!”秦椒朝案板前一站,登时神清气爽,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运刀如飞,不过数秒就将一块豆腐切成了两厘米见方的小块。这是麻婆豆腐的标准大小,小则入锅易碎,大则难以入味。
切好的豆腐立于案板岿然不动,横看竖看仍是完好的一方。
再用刀锋自豆腐底部探入,轻轻朝上一挑,一整块就被稳稳拖起,直到倒入盐水中才如多米诺骨牌般散而不乱。
少见多怪的英国群众又是一阵热烈掌声。
秦椒心中得意,还要谦虚:“基本功而已啦,这种西式主厨刀其实不适合切豆腐,换成我那把还能更快。”
老亨利看了豆腐一眼,只是笑笑。
飞快切完案边这几盒,秦椒闲不住,自己跑去旁边拿新的。
零下八九度的天气,水面早已冻结,恰是天然冰箱。秦椒取回豆腐才切了一刀,忽然就醍醐灌顶:“我知道了!”
她转向老亨利,激动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用中式菜刀来切豆腐,要用这一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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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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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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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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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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