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敲五下,傅亚瑟准时从书桌前起身,窗外的天空已呈艳丽的玫瑰紫。金光朦胧斜照花间,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毅力惊人,但与他无关。
傅亚瑟摇摇头,决定从诊所后门离开。
他穿过两个街口,步履轻快地走进停车场,脚步忽而一滞。
一只受惊的野猫从脚边蹿过,莫名勾起某个遥远且不太愉快的回忆。
回忆里也有一只野猫,远比这只年幼,可能只有两三个月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就是最普通的野猫,毛色和眼睛都不算好看,还有堆积如山的眼屎。
只是很会粘人。
身子小小,嗓门巨大,抓住他的裤管就不松开。
他用尽一个小学生所掌握的全部词汇,同那只猫把道理讲得很清楚。
他不会养任何活物,因为要对另一个生命负责可比考试难多了。
如果一定要养个活物,他更喜欢狗。
他的爸爸是医生,爷爷是医生,对家庭环境的卫生要求很高。
再过两年,他就该去私立中学了。住宿制的,不能携带宠物。
猫是天生的猎手,圈养不利身心健康。
……
记忆里的小猫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被他放进灌木丛时,眼神凶悍无比,看起来却有几分可怜。
那个中国女孩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那只小猫后来怎样了?
傅亚瑟以手扶额,在没开灯的车厢里坐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发动。
与此同时,哈雷街上,秦椒的喷嚏接二连三。
她哆嗦着手,将毛衣领口朝上提了提,又把背包挪到胸前抱紧。
有点冷,还有点饿。
有点后悔把那盒点心都送给了雷蒙小姐。
咸水角、萝卜糕和鸡仔饼,都是满汉楼很受欢迎的品种。现在用的萝卜糕馅料,还是她重新调配制定的。wWW.ΧìǔΜЬ.CǒΜ
当然,如果可以许愿,她现在更想来一碗热乎乎的冒菜。牛肉、鸭肠、千层肚在红油里沉浮,每一口都辣得出汗。
抄手也好,薄皮裹着q弹的肉馅,从舌尖一路鲜进胃里。
肥肠粉也好,筒子骨与肥肠熬出奶白浓汤,朝苕粉上这么一浇,啧!必须加结子,必须加两个!肥肠挽成结,鼓鼓囊囊,一口咬下去汁水飞溅。
马王庙的刀削面、烟袋巷的八宝粥、七十一号豆汤饭……都是她戒不掉的嘴瘾,想到胃疼的乡愁。
要不,就回去吧?
两年来她省吃俭用,攒下二十来万。尽管是人民币,回成都租个小门脸还是够的。摆四五张桌子,请一个跑堂,早上卖稀饭面条,中午和晚上卖家常小炒……
勉强也算实现“成为主厨自己开店”的梦想呢。
反正,签证还有半年就到期了。
搬出员工宿舍后,想很快找到安全又便宜的房子可不容易。
伦敦的物价高得离谱。黄瓜论根卖,芹菜按棵卖,小葱一把大约六七根,七十便士,折合人民币七块二毛八。拜托,在成都的菜市场里,摊主送的添头都比这多,还新鲜!
她不喜欢伦敦!
一点儿都不!
慈恩诊所的门在她眼前开开合合,人们走下台阶,融入暮霭。
夜色渐深,门也不再响动。
看来是等不到了。
秦椒脱力般朝台阶上一坐,心底反倒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挺可笑。就算扯掰清楚又能怎么样?工作丢了就是丢了,她又不能真把人剁成饺子馅,哪怕是一个极其讨厌的人。
她只是无处可去,又不想回宿舍听吕珠珠翻来覆去的道歉。
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十五岁立志学厨,顶着“女孩子当厨师不合适”的劝说,考入省商务校烹饪专业。
五年后,以理论第一,实践第三的优秀成绩毕业,却在求职中屡屡碰壁,理由不外乎是“后厨活太重,女的干不下来”,“能招的男厨师那么多,为啥要招个女的?麻烦!”
老师推荐她出国务工,她来了。整整两年零五个月,早起晚睡,从未有片刻懈怠。
一开始,女厨师只能做水案,每天刮鱼鳞剖鸡肚,她忍了。
后来同刘大卫竞争“头墩”,主厨事后说两人刀工同样出色,但男人更适合这个位置,她也忍了。
坚持到今天,她好不容易赢了一次,好不容易站上热灶,掂起炒锅……
她以为胜利在望。
一转眼就莫名其妙被撞出了赛道。
是她不够努力吗?还是命运就是这样了?
茫然无措中,她只能抓住个罪魁祸首来怨恨,想想还真是挺失败的……
秦椒红着眼,将脸埋入臂弯。
突然,“笃笃笃”的敲击声自头顶响起。
秦椒抬眼,就看见傅亚瑟站在诊所门内,正屈指叩着半开的门扇。就像是……为了提醒正坐在门前台阶上的自己?
“抱歉。”她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有点吃惊,“你居然还没走?”
从后门离开又返回诊所的傅亚瑟板着脸,并不解释,只朝她做了个手势:“上车说话。”
他领着女孩绕到后街,礼节周全地拉开车门。一扭头,发现秦椒在车后举起手机,冲着他的剑桥限量版捷豹一通狂拍。
傅亚瑟微微皱眉,下意识想到那些热衷同名车合影,再上传社交平台炫耀的“网红”。
“珠珠呀,有事吗?”秦椒压着嗓子,以“我是在讲私人电话,但恰好能让你听见”的音量向手机念叨,“先不聊了。有位姓傅的先生找我。你看,这就是他的车,天这么黑能看清楚吗?哦,连车牌都清清楚楚。”
拙劣的演技看得傅亚瑟眉心直跳。
“还可以告诉你的朋友,这块车牌是私人订制。从我曾祖父开始代代相传。如果你今晚遭遇不测,不需要夏洛克福尔摩斯,单凭fu两个字母就能快速破案。”
他无不嘲讽地说完,又朝敞开的车门做了个手势。
秦椒不好意思地笑笑,将根本没有发送消息的手机揣回兜里。
车里居然开了空调,温度也调得恰到好处。她伸了伸脖子,感觉暂时没那么想吃冒菜了。
“喏。”傅亚瑟从另一侧上车,与她并排坐在后座上,顺手递过来一个纸杯。
纸杯温热,散发着淡淡的酸甜香味。
“接骨木的花果萃取物,添加少许肉桂,富含维生素c和抗氧化化合物。”傅亚瑟语调平缓,却不容抗拒,“喝掉,再来讨论我们该讨论的。”
“哦,谢谢。”秦椒喝了一口,表情瞬间古怪,眼眶也越发的红。
“没有加糖,比较健康。”傅亚瑟不想解释,但还是解释了。
“这味道还真是……特别健康……”秦椒一脸僵笑,“你听说过板蓝根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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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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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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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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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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