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中的白光格外刺眼,左右望去,却尽是一片黑暗,只有将脑袋转向正前方,才能在铁桌的对面,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
只是轮廓。
五官被白色的光芒所吞噬,只能看见对方将双手交叉摆在桌上,又在开口说话的时候,默默将手抬起,捍在了唇前。
“好帅!”
这似乎是自己当时心里本能冒出的想法。
等等!帅个鬼啊!明明根本看不清楚脸吧,这人谁啊!
女孩想让自己动起来,她可不是这种安分守己到能够在一张凳子上坐超过十秒钟的人。
可当她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干扰着她的身体,让她不能动弹。
“有病吧?是谁?”
等等……这是……梦?
时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淌着,眼前的男人也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仍在看着自己——不是简单地看,而是带着与时间一道发酵的感情……就好像在这个属于她的梦境中,对方作为梦境中的角色却可以享受着与她这個梦境主人一致的时间流动……Χiυmъ.cοΜ
然而更离奇的还在后头——
从她左手边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滴血的断手,那手并不与任何肢体连接,整齐的断口处还有鲜血在不断淌下,冰冷的手掌就这么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与此同时,眼前的男人也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
肩膀上又传来少许重量,不用怀疑,那是一双手轻轻按住了她。
什么情况?这是被三面包围了?
“你不是她。”
“你是谁。”
“你为什么会坐在我的位置上。”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却只留给梦的主人满脑子的问号,但即使她想要说什么,嘴巴也像是被焊上了一样,根本张不开。
忽然间,男人上半身向前一凑,用力揪住她的衣领。与此同时,背后的那一双手用力扣住她的肩膀,左手边的断手也凭空发力,把她向着右边的黑暗推去。
“等等等等——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啊这里是啊——”
笑死,根本开不了口,甚至连身体都无法听从她的指令做出任何反击,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黑暗所吞没,而后在那广袤又一无所有的空间中悄无声息地坠落着,仿佛永远没有止境、也没有任何意义地坠落。
直到……
“哎呦我*!”
又是脸着地,大概伟大的识之律者有一张铁做的脸皮,总是能被床榻边地板下埋着的吸铁石吸引。
但刚醒过来时,睡意依旧朦胧着,她也迷迷糊糊的,只是撅着屁股,如同一条蛆一般蠕动着,将下半身从床榻上挪到了地上,而后打了个滚,翻了个身,揉了揉发肿的脸颊。
痛觉让梦带来的迟钝感缓缓褪去,但她才刚刚睁开一条眼缝,看到从纸窗缝隙里泄进的灰色晨光,便又嘟囔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梦话,再次阖上了眼。
“呵……啊啊欠!”
用尽全力伸出懒腰后,上半身却一个激灵,随即又躺回了冰冷的地板上。
窗纸过滤后的光芒已是不折不扣的金光,时间悄然流逝,梦似乎也没有留下些许痕迹。识之律者还是感到异常的疲惫,但她只当是昨晚的那一场“争吵”带来的触感。
她有心想要自己欺骗自己,把几个小时前的那场争吵当作是虚构的梦境,但正因为她是“识之律者”,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究竟什么是虚构的梦境,什么是真实的存在……
恐怕,对于那个家伙来说也是如此吧。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太过于清醒并非是一件好事,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选择把大部分记忆都存储在羽渡尘的羽毛中,然后撒得到处都是,或许她也希望自己能够摆脱那些过往的记忆,以更轻松更从容的姿态活下去……
可过去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摆脱的呢。
“但是我不一样!”
想到这里,识之律者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
虽然眼前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她傲娇地给自己比了个大拇哥。
“曾经的我少不更事,居然以为作为一个律者诞生是一种错误。但现在看来,正因为是这样,我才能在成为那个老古董的同时,又将她的错误纠正。哼哼!”
嗯,虽然自己是个律者这件事听上去非常荒诞,尤其是配合着那个干翻崩坏的梦想的前提下,但是这也没什么,这个世界上又不是第一次出现“为人类而战的律者”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个已经不在了的瓦尔特·乔伊斯,虽然那也是个一事无成的男人,但他的存在好歹让识之律者女士方便了不少,于是她也在心中积了点德,没有多加嘲讽。
不对……
识之律者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脑子。
自己为什么会想到用律者的身份直接去面对……自己不是要成为那个老古董的吗……
“对!就凭我现在的力量,远比那个老古董更强大的,属于律者的力量,能够改变很多很多事情的力量……还有比那个老古董更开朗的性格,他们肯定更愿意接受我这个华嘛!哈哈哈哈哈!”
至于律者什么的,就无所谓了。真要是被发现了,再解释也不迟嘛!反正自己天天高喊着“干翻崩坏”,还有瓦尔特的珠玉在前,再加上自己已经成为了那些人的同伴,成为了真正的华,到时候再告诉大家自己的律者身份好啦!
“班长真厉害!只用一剑就杀光了第十律者!”
“啊啊啊师祖太厉害了!居然只用拳头就把堕落成第十一律者的罗刹人救了回来!太谢谢你了师祖!那个……就是罗刹人的脸被砸的有点烂,您能不能顺便给修一修?”
“太感谢伱了华,如果不是你在的话,第十二次崩坏,我们几乎又要重蹈覆辙……看来我和凯文都老了,接下来的路,就要你陪这些孩子走下去了。”
“就是现在华!对祂使用太虚剑神吧!!”……“太好了华!这样,我们终于……我们就终于一起跨越了崩坏!你当初许下的愿望也实现了。”
于美好的幻想中,她的笑声逐渐昂扬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最开始异常放肆,但笑到一半,声音便开始发干,继而低沉了下去。
“可恶!这种提不起劲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这不应该是我的梦想吗……为什么一想到那种结果,就只觉得……”
识之律者将右手抬到眼前,攥紧、松开、再攥紧。
如此反复了好几遍,又默默捂住了胸口。
这股空虚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真是奇了怪了。不应该感觉到开心么……
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原本还是干劲满满的样子,可是一想到将来会迎来的美好结局,一下子却又觉得……不那么开心了……
准确来说,那好像是一种……用人类的话说,空虚?
心上突然就被开了个口子,先前的那些开心就顺着那个洞疯狂地向外流出,怎么也抓不回来。而那洞也根本找不到办法填补,直到在短短几秒之间,任由开心流失得一干二净后,才缓缓闭合上。
空虚的感觉也跟着消失了,但身体并未跟着好受起来。
莫不如说,正好相反。当意识上的不适感消退之后,身体也传来了并不强烈,但并不算好受的反应。
从腰背到四肢,一股冰冷的麻意极为迅猛地扩散到全身。似是触电,但并没有那种“噼咔、噼咔”的感觉,更像是“布灵、布灵”的样子,继而整个身体都变得无力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那股麻意一阵一阵地冲刷着身体,往往是识之律者好不容易熬到那种不适感过去了,想要重新做些什么,那种感觉又极其恶心的去而复返,好像这具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故意跟她过不去似的……
但身为识之律者的她可以肯定,并没有那种东西。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也就是说,这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感,来源完全是她自己。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识之律者紧握着双拳,呆呆地站在原地,上下颚的肌肉在放松的状态下自行松开,让双唇也分开了大概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呆了,若是熟悉华的人,大概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同样的情况下,那个老古董不管其余表情如何,是一定会用力抿紧嘴角的。
半响后,她的双拳稍稍松开,但仍然保持着虚握的状态。
她是识之律者,无所不能的识之律者(她已经开始接受这一设定)。但身为意识的律者,却并不通晓人类的所有情感。就像她现在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空虚,思来想去,或许还是昨晚和那个老古董的争吵吧。
眨眼间,她又释然了。
她不想纠结于这种东西,不然岂不是被自己的情感绑架了吗。如果她只是华也就算了,但身为识之律者,她对于自己的权能多少还有一些骄傲,如果让人知道堂堂识之律者居然会被自己的感情所绑架,那就太……丢人了。
而且……周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并非真的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第六感传来的预警。
皱眉、侧耳,华甚至将呼吸也压低,想要借此捕捉到周围的异常,可让识之律者感到意外,又不觉得意外的是,周遭静悄悄的,冬日鸟兽昆虫都不怎么活动,更没有一点人声。
“欸?好奇怪?”
这样的寂静并没能消退识之律者心中的不安,莫不如说,让那种不安感变本加厉地膨胀了才对。
无论是电视、电影、小说,还是动漫,周遭的声音一旦静下来,基本就是大事即将发生的预兆。
不过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不愿意这么想——毕竟这里可是现实的世界,不存在手枪必定要开火,有烟肯定就无伤,安静就必然要出事的定律,她觉得自己只是有点神经过敏而已。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识之律者大步走到门后,双手取下门闩,在将门打开前的一瞬,轻声自语道:
“好好好!现在你就是唯一的华了!”
然而门扉打开的第一瞬间,她便被一道强光闪到了眼睛,差点儿毫无形象地将喷嚏打了出来。
“你是……”
院中站着一道人影,方才闪到识之律者眼睛的,就是日光在那袭白衣白发上的反射。
“嗯?”
钗子尾部的吊坠随着脑袋的转动于空中触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白衣上作为点缀的几缕红色划出了并不耀眼的痕迹,却在无形中将日光的反射切割成了许多部分。
真是奇怪,记忆里这个家伙小时候明明是一头乌发,却不知为何白头发越来越多,直到一头青丝变成三尺素练……
“凌霜?”
“师傅,你醒了。”
凌霜依旧是标志性的扑克脸加死鱼眼,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识之律者总觉得她的嘴角向着一边微微翘起,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你怎么一大早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实说,识之律者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弟子。虽然这家伙确实很争气,但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对周围冷漠的态度,以及时不时让人下不来台的毒舌……她不知道对于别人来说怎么样,至少对于她来说,是有些难以应付的。
当然,仅仅是不那么喜欢,并非讨厌,至多就是一大早上起来看到那张脸会暗道一声不走运的程度。她还是很尊重华原本的人际关系的,毕竟想要成为真正的华的话,当然要得到所有认识华的人的承认啦!
“一大早吗……”
凌霜的眼皮耷拉着,语气于平淡中又带上了一丝不屑的意味——这一次,识之律者是真的感受到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发火,凌霜就伸出食指,向着头顶指了指:
“这可不是一大早了,师傅。你这是懈怠了吗?”
识之律者并未抬头看天,她不想让她自己的眼睛遭罪。但只要低头看一眼脚下缩成一团的影子,也能看得出现在的时间吧。
“啊……哈哈哈……这个……这不是一想到今天就能再见到你们七个了吗!一激动就有些睡不着觉,然后就……啊哈哈哈……”
识之律者试图蒙混过关,她说的也不全是谎言,昨晚的时间,对于她来说确实有些难熬,有些难以入眠。
但凌霜只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师傅不用说场面话,毕竟五百年前发生了那种事情,师傅失眠的原因,是不想见我们七个才对吧。”
识之律者一脸懵逼。
她根本不知道五百年前发生过什么啊。
啊啊啊啊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啊!鬼知道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她真的不知道啊!!
说来也是搞笑,她明明拥有近乎所有华的记忆,可偏偏几乎所有的关键处都留下了大片的空白。
她甚至已经有些后悔自己昨晚只是将那支羽毛禁言,而不是直接将羽毛中的记忆抽取出来算了……
“对了师傅,今天一大早,山上的弟子们就全部下山‘走江湖’了,所有的长老也都派出去暗中保护弟子了。这两天太虚山会变得有些冷清,不过您老人家也喜欢这种氛围吧。当然,用素裳的话说,就是正好给大家重逢空出时间和空间来。决定做的有些仓促,本来想一大早通知你,结果你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嗐!这算什么!在这山中苦练十年,不如下山行走一个月。我向来是支持年轻人多走进江湖历练的嘛!这种好事当然不可能反对!”
“呵呵。”
凌霜的脸颊抽动了两下,识之律者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犯傻了。
那个老古董当初,似乎很长时间不允许她们下山来着?
她连忙笑着做出解释:
“咳咳!人随着年纪变化想法也会变嘛!现在看看,过去的我,有些地方实在有些不可理喻了,凌霜你看,现在的我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她面带笑意地与凌霜对视,但笑容却在一尘不变的死鱼眼注视下缓慢消退,不过这一次,直到最后,还是凌霜先一步移开了眼神。
“未必。”
“哈?什么叫未必!我忍你很久了我告诉你。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的未必?什么**的叫**的未必?”
凌霜没有理会师傅的发电,她下巴昂起,用右手轻轻拢住了自己的长发,仿佛早就预料到下一刻会有乍起的风将她的钗子吹的叮当响。
“还有一件事,师傅。逆熵来接引琪亚娜与芽衣的舰船还有两三个小时就要到太虚山了。那两个女孩算是您的同学?还是战友?听说那位帕朵小姐也要跟着她们回逆熵。您要去道个别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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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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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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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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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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