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暗淡的光芒在经过窗帘的过滤后只剩下深灰色的余韵,米凯尔有些迷惘地睁开眼,身边却是空空如也。
“梅……”
第一个音节还没从嘴中流出,便又被他硬生生吞咽回去,他又伸手探了探身旁的床单,无论是那上面凹陷的人形轮廓,还是手掌感受到的淡淡余温,都证明了昨晚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
米凯尔有些恼怒地捂住脑袋:
“可恶,为什么……”
他究竟在愤怒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抚摸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缺席了许久,却依旧澎湃不已的心跳。
好吧,他愤怒的对象根本不是梅比乌斯,而是他自己,他只是不明白,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做人了,却还是把失去的心脏补了回来。
但也没有关系,不过是一颗随时都可以丢弃的心脏而已,他的五指刺入左胸,温热的红色液体顺着指甲流下。他感受着疼痛带来的愉悦感,却在最终放弃了将心脏直接遗弃的行为。
“算了,万一……万一梅比乌斯今晚还……嗯……”
他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下床披上衣服,而后推开房门——虽然冬日早晨的光芒绝不会像夏日那样刺眼,不过突如其来的光亮还是让米凯尔的瞳孔本能地缩了缩,而后一股酸意在眼眶中弥漫开来。
“呵欠——”
米凯尔一手捂着嘴,一手揉着眼眶,又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散了些。
而后他便愣住了。
他不信邪地睁大眼睛,盯住脚下地板上极不显眼的一条纹理,不出意料地,两三秒后眼眶中又传来了酸涩感,他又闭上眼用手指揉了揉。
欣喜、悲哀、惊疑、困惑……诸多情感在他脑海中依次闪过,最后只剩下了一句:“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欸?米凯尔大叔你醒了呀!”
隔壁房间里,听到动静的琪亚娜“砰”一下推开门,叼着牙刷探出半个脑袋。
“嗯。”
米凯尔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没有多聊的意思,不过琪亚娜一边刷着牙,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话:
“芽衣早就起来了,我问她起那么早干嘛,她说她要做早餐和今天中午带去学校的便当。”
“哦?是嘛……”
“哎呀,米凯尔大叔你放心啦,芽衣肯定不会忘记你那份的!”
“我不……”
“砰!”
米凯尔苦笑了两声,他又不需要吃饭,做了也是浪费,可琪亚娜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大概是牙膏的泡沫要掉下来了,她急急忙忙地关上门,跑回了洗手间。
“洗漱么……好怀念的感觉。”
站在原地想了想,米凯尔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锅碗瓢盆噼啪作响的厨房添乱,反而回到房间内,认认真真地洗漱了一番。
等他再走出房间时,琪亚娜已经围好围裙坐在餐桌边,心不在焉地翻起了漫画,时不时还抬头瞥一眼厨房。
米凯尔的嘴角咧了咧,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可楼梯总共就这么长,在一声声“吱呀”中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以至于他还没开始思考究竟忘掉了什么,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答案——糟了!把那個家伙忘了!
楼梯的尽头正对着厨房,大概是因为天冷,厨房的门被带上,却又粗心地留了个缝隙。故而虽然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但厨房内的交谈声却顺着那道缝隙溜进了米凯尔耳中。
“梅比乌斯姐姐,你是昨晚到的吗?”
“不,我是凌晨时候到的,毕竟米凯尔这个家伙,一个人既要保护你们,又要守护这栋别墅,还要抽空调查你父亲的事,多少有些分身乏术。”
“哦、哦……那梅比乌斯姐姐,伱和米凯尔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嘛……呵呵……”
“咳咳咳!”
米凯尔一把推开厨房门,眼角与嘴角一同抽搐着。
“梅比乌斯,你怎么……”
“我怎么了?”
梅比乌斯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嘟着嘴回头嗔怪了一声。
米凯尔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而后是不可思议,他干脆转过身,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再转过头来,期盼着刚才看到的都不过是一场梦境……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
米凯尔呆呆地站在门口,梅比乌斯警告似地瞪了她一眼,而后便不再搭理他。
她伸出手试探了一下平底锅的温度,将火调到最小,有些生疏地向锅里倒了亿点点油,而后“啪”一声将一个鸡蛋打了进去。
“嘶……滋滋滋……”
油一下从锅中爆了出来,非得厨房里到处都是,芽衣听到声音,转过头欲言又止,而梅比乌斯默默后退了两步,额头上已经有青筋爆起。
“咳咳,那个……梅比乌斯,让我来吧。”
米凯尔左脚刚踏进厨房,梅比乌斯就瞪了过来。
“出去!”
“呃……”
一旁的芽衣苦笑了两声,趁着梅比乌斯不注意,端起一旁的盘子走到门口,将米凯尔轻轻推了出来,又从身后将厨房门带上。
“她又发什么疯了?”
米凯尔捂着额头问道。
“为什么要说又……呃,不是,我是说,这里都是梅比乌斯姐姐‘努力’的成果。”
米凯尔低头一看,餐盘里堆着一大堆勉强可以看得出是鸡蛋的东西,有些还粘稠稠的没有彻底固化,有些直接被铲成了蛋花,还有最底下一大坨纯黑色泛着焦味的碳化物……
“她没影响你吧?”
“没有没有……其实我也不是很会做菜,但今天的便当都已经做好了。只是梅比乌斯姐姐坚持早餐要由她来做,结果到现在一个蛋都没……”
芽衣连忙摇头,她像是想要发笑,但似乎是考虑到梅比乌斯也是米凯尔的朋友,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就笑吧,她也是,没事和鸡蛋怄什么气啊……等等,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着?”
“欸?”
芽衣不是很理解米凯尔的跳跃性思维,不过还是如实答道:
“梅比乌斯姐姐啊,虽然看起来挺年轻,但她说自己年纪比我大一些,让我喊她姐姐,有什么问题么?”
“……其实,按年纪算的话,你应该叫她一声梅比乌斯奶奶。”
“啊?”
“记住了,以后记得喊她梅比乌斯奶奶。”
看着芽衣的脸色逐渐由惊讶变得绝望,好像心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崩塌了一般,米凯尔笑了笑,伸出手来,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唔——”
尽管早上起来刚梳好的刘海被粗暴地揉乱,芽衣却并不觉得生气,她静静地感受着头顶那份本应该由自己父亲给予的温暖,忽然觉得,相比于昨日,米凯尔的手掌虽然仍旧那么温暖而干燥,但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改变了,只是她尚不清楚那改变是好是坏。
“好了,你去陪着琪亚娜吧,我去看看梅比乌斯。”
米凯尔看了眼时间,今天大家起得都很早,但蹉跎了这么久,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芽衣乖巧地点了点头,两人擦身而过,她又突然拉住了米凯尔的袖子。
“怎么了?”
米凯尔抬了抬眉毛,转头问道。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
米凯尔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脸颊,并没有感觉到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他有心问芽衣是怎么看出自己很开心的,可对方早已头也不回地跑到了餐桌边上。
“……开心么?”
米凯尔再次推开了厨房的门,梅比乌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了鸡蛋上。
谢天谢地,梅比乌斯终于放弃了对煎蛋的坚持,改成炒蛋,具体究竟是煎蛋简单还是炒蛋简单还不好说,但起码这一次她炒没有炒焦。
米凯尔默默走到她身后,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下巴也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但由于梅比乌斯实在是太矮,她似乎也没有回到正常尺寸的打算,米凯尔做这套动作前还不得不后退一步,将上半身伏低。
“你怎么……”
米凯尔本想问梅比乌斯怎么没离开,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
“你怎么开始做饭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一步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想到了那次梅的生日,我们说好了一人做一道菜作为生日礼物,结果你做了一碗绿油油的黄鳝汤。”
“闭嘴!知道你记性好!”
梅比乌斯紧咬着牙,却没想到仅仅两三秒后自己也破了功,“吃吃”笑了起来。
“呵呵,你要是不说那件事,我都记不起来了呢。”
她铲起一块鸡蛋尝了尝,咂了咂嘴,反手又舀了满满一勺盐进锅里。而米凯尔的视线出乎意料地盯着不断舔舐着锅底的火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没有察觉到梅比乌斯的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梅比乌斯开始将炒蛋装盘,他才幽幽地说道:
“梅比乌斯,你……比以前温柔了。”
“哼!”
梅比乌斯冷哼一声,高高昂起下巴,过了一会儿,语气又软了下来:
“只此一天,好好珍惜吧。”
“为什么?你莫不是把那两个女孩儿当成了……”
“闭嘴!”
梅比乌斯再一次别过脑袋,可随即她又觉得不对,连忙解释道:
“还不是你,不声不响的就成了别人的监护人了?你都做父亲了,我怎么也得承担起另一半的责任吧?”
“你不需要这样的,梅比乌斯。”
米凯尔环抱着她的双臂渐渐收紧。
“不过,五千年前,多谢你照顾夏娃,尤其是在乐土之外。”
“咣当——”
锅铲掉在了米凯尔脚边,梅比乌斯用力挣脱了米凯尔,端起那盆炒蛋冲出了厨房。
“……我真是傻子。”
米凯尔轻叹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俯身捡起了锅铲,又顺便将锅、铲,还有用过的碟子、盘子都浸到了一旁的水池里,这才走出厨房。
餐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盘炒鸡蛋,从色泽上来看问题不大,琪亚娜不断吞咽着唾沫,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身前的筷子。而就像考试作弊时总会不自觉地瞥一眼监考老师,琪亚娜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那个面相比自己小不少的少女。
“嘻嘻。”
坐在她对面的梅比乌斯眯着眼笑了笑,尖尖的舌头从双唇的缝隙之间溜了出来,从一边嘴角滑到了另一边。
琪亚娜讪笑着放下了筷子。
好在米凯尔也到了,他一把拉开凳子坐下,看了眼小小一盘炒鸡蛋,又悄悄瞥了眼梅比乌斯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那个……是不是有点少?要不,路上再买点牛奶和面包之类的吧。”
“啪!”
梅比乌斯一拍桌子,吓得另外三个人浑身一颤。
“先吃了再说。”
“别这么生气嘛……”
米凯尔有些心虚,但早已伸出了筷子,不过琪亚娜更快,她早已将最大的一块鸡蛋塞进了自己嘴里,而后……
而后她的五官揪在了一起,五官起起伏伏,身体微微前倾,可当对上那翠绿色的蛇瞳后,又赶紧将还没嚼几口的鸡蛋咽了进去。
她这副样子直接吓得米凯尔和芽衣不敢动手了,而梅比乌斯抢在琪亚娜开口前夹了一块鸡蛋送入口中,而后面无表情地端起才动了两下的鸡蛋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还是路上买点早餐吧。”
…………
“部长,昨天微型机器人跟着找到了可可利亚的据点,防守似乎不是很严密,而且……还有个意外之喜。”
小松将一沓照片与手绘地图交到格里高利手中。
这是一间昏暗无光的房间,就连唯一的一面窗户都做了特殊处理防止透进太多阳光。而倘若顺着那面窗户往外看去,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千羽学院的校门。
这里曾经是他们设在千羽学院的分部,专门派人值守在这里保护大小姐,只不过在之前的几年里一直没怎么派上用场罢了。
格里高利从兜中掏出一个手电筒打开,借着那光芒翻看着小松递过来的资料。
“唔,是个孤儿院吗?表面上看起来防守确实松懈得很……”
“部长,要不然我们直接……”
“你是个傻子吧?”
格里高利的手指在那一堆资料上敲了两下,“你觉得可可利亚会这么傻?还是你觉得可可利亚手里连组织防御的资源都没有?这很明显是在诱敌而已。”
“嗯……”
小松闷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格里高利快速翻阅着微型机器人拍摄的孤儿院的照片,直到一张印着人影的照片乱入了进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惊喜?”
“嗯,这五个女孩,看校服都是千羽学院的学生,说不定就是用来监视大小姐的。”m.xiumb.com
“是么?”
格里高利点燃了一支烟,微弱的火星在一片黑暗之中明灭个不停。
其实,若是他有心向窗外眺望一眼,就会发现照片中的几个女孩正好走到了校门口,而后和自家的大小姐擦肩而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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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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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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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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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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