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科斯魔愤怒地敲击着身下的石板,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自己筋疲力尽,直到拳头血肉模湖,直到石板下的哭喊声越来越渺小……
而后一滴、两滴、三滴……
石板上多出了几个颜色较深的小点,科斯魔无声地抿了抿嘴,苦涩的滋味被舌尖不断放大。
希儿默默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却反而进一步低下了头,似乎害怕别人看到他哭泣的样子。
安娜直起身,看了眼自己那同样血肉模湖的双手,不禁有些惘然。
同样是受伤,科斯魔只是为了拯救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而她是为了……为了科斯魔?
原本那股不可名状的情绪已然消散,她一时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何要跑回去找科斯魔?
他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工具人”,理性分析之下,他与那些死在她手里的“同僚”并无本质区别,只是她完成任务需要利用的资源而已。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身上那独属于少年的正义感?
不不不,那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一个高级特工,怎么会因为区区这点缘由就差点儿牺牲自己……
还是说,只是因为他喊了自己一声姐姐?
她冷眼看着无力跪倒在地的科斯魔,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一道模湖身影,她也是那么年轻,那么无力……
“卡……”
她紧咬住牙关,低下头,长发跟着披散开来,遮蔽住了逐渐狰狞的神情。
少顷,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重又挂上了温柔的微笑。
察觉到希儿的目光投向自己,安娜偏过头,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交汇。
希儿的眸子震了震,默默挪开视线,不敢与安娜对视。
倒不是说对方的神情有问题,那眼神柔顺又清澈,甚至能在其中看到希儿自己的倒影。但她本能地觉得不对——似乎是少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显得太过刻意了。
“少了什么呢……”
伤感!
对,是伤感!还有恐惧!还有很多负责的情绪!
正常人在面对这样残酷的灾害之时,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眼神中除去温柔之外的所有情感一并抹掉呢?
这位“调查员”姐姐有问题!
希儿刚站起身来,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她也分不清这种后退是源于对安娜的恐惧/不信任,亦或是纯粹因为跪在废墟中跪麻了腿……
“科斯魔……”
“安娜……姐姐……”
“走吧,我得赶紧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这废墟之下的人自有联合政府的救援队来处理。”
“但是……”
科斯魔不甘地盯着脚下,隔着一道石板,仍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啜泣。
….“但是我们要是再不走,就会变成那样的怪物!”
科斯魔和希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堆勉强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肉块正在地上蠕动着。
它的下半身已不翼而飞,脏器、鲜血、泥土混合在一起,于它身后拖出长长的轨迹。
但它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活着”,即使它两眼翻白,即使它颤抖着张开嘴,露出满口破碎的牙齿,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呜……呕!”
科斯魔本来尚能忍受,毕竟那景象虽然可怖,但血腥味终究较远,他也不是没见过尸体的雏鸟。
但希儿开了个头,直接带来了连锁反应,一旦弯下腰,紧接着便吐了个天昏地暗。
安娜只能牵起他们二人的手,强硬地半拖半拽着拉着他俩在废墟中穿行。
整个海滨区几乎已经找不出一间完整的房屋了,科斯魔也认不出原本自以为熟悉的街道,只是麻木又无力地跟着安娜快速行走,时不时还搀扶一下看起来有些吃力的希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希儿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她对着他眨了眨眼,又对着安娜眨了眨眼,这番操作让科斯魔有些摸不清头脑。
在希儿与安娜之间,科斯魔毫无疑问更加相信安娜,不,是绝对相信安娜。
毕竟,如果不是那个粉色头发的姐姐及时赶到的话,安娜已经用她的死换来了他的生。
所以他当然……应该相信她……
可是希儿那不断急促的眨眼和紧张的神情让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真的很了解安娜吗?
她甚至没有告诉自己她完整的名字,她的年龄……
自己似乎只知道她的任务。
没错,任务……
安娜在“姐姐”这个身份之前,是一个调查员来着……或者,用更加平民化的口吻来说——特工/间谍。
怀疑一旦存在,便无法消弭,只会不断增长,将人与人之间的裂缝越扩越大。
于是他在不经意间慢下了脚步,同时看似随意地问道:
“安娜姐姐,我们这是要去机场吗?”
机场附近有少量联合政府的驻军,有联合政府的办事处,有机场工作人员以及一些联合政府基层官员的住房小区。
安娜是联合政府的调查员的话,自然会更倾向于把他们带向那里才对。
“啊!啊——没错,去机场,这样的话即使战斗扩大,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撤离……怎么了?”
科斯魔僵硬地停下了脚步,一把甩开安娜的手,又将希儿拉过,护在了身后。
“你骗人!”
少年的声音无比激动,饱含着愤怒与不解,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身后的朝阳——
“机场在滨海区的东北方向,你在带着我们往西边走……
….“安娜!为什么要欺骗我!”
安娜蒂亚叹了口气,她先是合上眼,努力想要说一些辩解的话……
毕竟可辩解的地方依然存在,比如她是个路痴,比如她分不清方向,比如她一时紧张走错了……
但……一切辩解的话归根结底都是欺骗,她很清楚那是谎言,谎言一旦出现,就一定会被揭穿。
尤其是在那清朗的晨光照耀下,似是要将世间的一切黑暗都涤荡干净。
况且……她的同伴到了,也没有必要再欺骗了。
科斯魔的身躯瞬间僵直,脑后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觉,他对其并不陌生——那是枪口……
“啊!”
“希儿!”
一双黑手从科斯魔手中抢过了希儿,同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不要动!好了柳达希卡,你的任务完成了,这个女孩儿我带走了……这个少年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吧。”
安娜爽快地从怀中掏出手枪上膛,对准了科斯魔的额头。
见状,黑衣男子熟练地将布团塞进希儿口中,单手拖拽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为什么,安娜……姐姐,为什么!”
“因为……”安娜咬着嘴唇,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因为我是柳达希卡·雪奈茨芙娜,是里希滕斯泰因大人收养的孤儿,是打进毒蛹的暗子。”
“是这样吗……原来,原来连安娜这个名字都是假的……都是假——”
“砰!”
科斯魔怔怔地回过头,同样转过身的是那黑衣男子,他不可置信地捂着心口,那里又一个正在往外汩汩流血的小洞。
“柳达希卡!你什么意思!”
安娜的眼睛闭合之间,再次变回了冷酷的神色:
“不好意思,特洛芬·雪奈茨维奇……”
“你……为什么……难道……你还有其他……”
“砰!”
特洛芬的头颅像西瓜一样炸开,连带着他的话语一道归于无形。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在“同伴”的尸体前静默了一会儿。
她试图靠近希儿,但瘫倒在地的希儿手脚并用着躲开了她。
她又回过头看向科斯魔,但科斯魔也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安娜凄然一笑,许许多多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她的大脑,直到最后停留在了科斯魔的那一声“姐姐”。
她笑着向科斯魔迈动步伐,但换来的却是少年惊恐的眼神与不断地后退。
“科斯魔,其实……”
她想要说出这个事实,想要告诉科斯魔自己其实并非“坏人”。
可不行,说不出口,因为她开出那一枪并非出于善良,仅仅是因为任务。
“呃!”
她忽然捂住了心口,视线不知为何变得模湖,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朦胧中能看到青色的冰霜覆盖了整个手掌。
….意识同一时间模湖了,她甚至无法思考那遍布全身的痛觉来源于何处、何时。
她全不知晓——正如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在无数个身份间不断切换,杀死了无数的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每一个身份的任务都完成,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把希儿带到“同伴”这里,可又为何要在一个任务完成后以另一个身份将其击杀。
所以杀了这么多人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不是“坏人”吧?
后悔的思绪一瞬间占满了大脑,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如果她的身份没有最后的反转,如果她确实完成了自己最后一层身份的任务,她再来开出这枪,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终于拥有了“善良”了呢?
可惜啊……可惜啊……
不!
她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重身份、还有一个任务在等着她完成!
那是她自己赋予的,那是少年赋予的……
姐姐……
感受到躯体的力量在不断流逝,感受到体温在逐渐冰凉,感受到有大脑钻心般的疼痛,她的内心在哭泣,在哀求……
她不明白眼前的少年为何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只是顺着思维的惯性,迈着僵硬而无力的步伐向科斯魔缓缓靠近。
“你不要过来!”
科斯魔不断后退,终究靠到了一块断壁之上,退无可退。
希儿从特洛芬身上捡起手枪,瞄准了安娜蹒跚的背影,但手不停颤抖着,怎么也扣不动扳机。
“仔细想想……仔细想想……米凯尔哥哥明明教过我怎么开枪的!”
忽然,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将她拖走。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科斯魔不断怒嚎着,随手抄起一块板砖砸向安娜,却只是落在了她脚边。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怒嚎以变成了哀求,但安娜并未停下脚步。
少年的五官已然模湖,只在她眼中留下澹澹的轮廓,但她依然坚定地向着他迈出步伐——尽管她已经忘了少年的名字。
“叫我……快叫我……快叫我……让我……让我知道自己是谁!”
她也在哀求,她不断地哀求,可她甚至失去了控制嘴唇的能力,这道声音只在自己意识中响起。
而少年,自然听不见她的心声。
但无所谓了,她只是想最后靠近少年,最后一次为他包扎伤口,然后最后一次听到那个词……
不知为何,四周的气温好像有些冰冷,就连眼前的少年的眉头都染上了白霜。
泪水夺眶而出,却又化为冰珠滚落。
她颓然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少年的脸颊。m.χIùmЬ.CǒM
可就在手指即将触及的那一刹那,少年身后的墙壁碎裂,他的身体被人拽着后退,护到了身后。
气温开始回升了,那是一团火苗吗?
不。
随着视线重新聚焦,她看清了那道火红的身影。
而名为安娜,不或许名为安娜蒂亚……不,又或许名叫柳达希卡·雪奈茨芙娜的少女,她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那对琥珀色童孔中倒映的自己——
雪白的长发随风飘飞,冰霜化为了她的王冠、她的权杖、她的裙摆……
就连她一向引以为傲的粉色眸子也化为了冰蓝。
“这就是……我?”
极致的寒冷下,腕表内里的齿轮也被牢牢冻住了。
于是指针停留在了凌晨五时五十四分。
崩坏世界的逐火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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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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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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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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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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