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支军队,面对这样的生死转化,已经看开了很多。活着的人拼了命地活下去,死去的人尽力不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而已。
那诡异的大雪静静地飘了半个夜晚,后来风渐渐吹起,将笼在他们头顶的那些云与雪一并吹散干净,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这座城的天空已经是月明星稀。就连周遭那些尸群似乎也耗尽了精力,一个接一个地挺立在雪地里,被大雪几乎盖住半个身子也一动不动,看上去竟如死了一般。
可是在北安州城的南门附近,忽然有大队的女真兵动了起来,他们大张旗鼓地冲上城墙、掷出火把,然后用一阵箭雨急袭将南城门左近零散的丧尸给盯在地上。
银术可亲自为这队宋军的硬探小队送行,他将手头还能动用的铁浮屠全部集中在了城门之后,以防有行尸埋伏在外想要趁机扑城。为了送这一小队人马出城,他也是夜里谋划准备了许久,直到四更左右方才囫囵睡了一觉。如今借着点朦胧的微光醒来,看着这支想要拿性命赌一场的小队人马,却也觉得精神振奋。wWW.ΧìǔΜЬ.CǒΜ
那五个宋人,连带着萧家那个小丫头如今都已经是披挂停当。这几人格杀变异铁浮屠不算,又烧掉了那妖鬼之物的事情如今已经在这支残军中传开,因此上下兵将对他们也都客气得很。甚至撒合勒这个脑子有些简单的蒲里衡还非要将自己一身骑兵扎甲送给他们,惹得银术可都哭笑不得。
“他们是要突围去搬宋人的救兵,又不是要去冲阵!穿着你这身甲,怕是冲不出五里地马就累垮了!”旁边自有军将斥退了他,可那莽汉也只是挠挠头,转而又非要把自己一副弓箭塞给那个看上去明丽的萧家贵女。
“得了吧,撒合勒,就你那张硬弓,寻常人都拉不开,给这小姑娘怕是连弦都上不上去!”军中自有和他相识的人忍不住出言嘲弄,他们说的都是女真话,可那契丹姑娘也是多少听得懂的。“想娶她做婆娘就抢过来呀!不过人可是连变异的铁浮屠都能杀得掉的!到时候你们放对,可未必打得过你这小婆娘!”
这些女真军士虽然凶蛮,可在有些事情上也是单纯得紧。眼下他们明显是困在此处,只能凭城而战。可见到有人能离开这座孤城,也是发自心底的高兴。聚集在城门背后的兵将们欢欣鼓舞,身处死地做困兽之斗,这些女真军士也难免看淡生死,七嘴八舌地开始闲聊起来。
银术可也只是朝身后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他是一军主将,总需要顾忌方方面面,见这些已经疲惫不已的甲士们开始因为这样一个寻常的玩笑开始振奋,便没去故意弹压。
萧楚依是北地的女儿,虽然这些女真话说得又快又急,却也听了个八分明白。她见那粗豪的汉子被一众同袍起哄得脸都红了,终于忍不住冒出来为他出头。她骑着那匹白色的巨狼忽地窜到那个叫做撒合勒的蒲里衡面前,座狼一声咆哮,惹得周围一片人马嘶鸣。
“好,我和你换!”她的声音清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一个拴着细细银铃的腕带拴在撒车勒粗壮的手腕上,然后接过了那副弓箭。示威似地搭上一支箭,而后就坐在狼背上深吸口气,引火、开弓、放箭。那支箭显然是有些偏软了,飞得轨迹上下飘忽,像是抹舞动的萤火,很快消逝在黎明清冷的风里。
可那些凶蛮的女真铁浮屠看了却是振奋不已,纷纷拔起手中兵刃,也不管究竟会不会惊动城外的行尸群,肆意地吼叫起来。很快,有人开始用兵刃敲击自己的铠甲,钢铁与钢铁的撞击从最初的杂乱无章汇集成有节奏的呼喝,就如他们每一次将要放马冲阵时候一样。
银术可打马走到了谢槐安身边,环顾了一下他们这队怎么看都像是七拼八凑的人马,又看了看身后士气振奋的铁浮屠,差点忍不住就下令让自己这支精锐随他们突围南下。可他也知道,此去宋境至少还有二百多里地,这样一支没有任何补给的重骑根本没有可能在活着趟过这死地……
“曹太尉此去,可有把握?”他特意压低了声音,“我和他们分说,你们是去般宋军的救兵的。”
这下,轮到谢槐安这边惊讶了。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身边这位女真重将,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出来让宋军来救这个荒谬的理由。那可是连白沟河都未曾趟过的宋军!若是依着古北口的雄关可能还有勇气借着精良的甲胄机弩死守一阵,可若说全军野战迎击这些东西,怕不是当即就会哗变。
可是他看着银术可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也就明白了这位女真中出了名的智将心中盘算。外无必救之师则内无必守之城,他当然明白面对这倾覆天下的尸潮,以宋人那支懦弱的军队怕是连自守都做不到,更遑论解围和营救。可他却是需要这点滴的希望,支撑着他们这支已经走不动的残军,在这里守下去。
死守——直到被尸潮彻底吞噬……
“谁知道前路是什么样子,谁又能说有什么把握呢?”谢槐安点了一下头,忽然转向那些仍在不断呼喝的具装铁骑,放声嘶吼道:“宋金海上之盟犹在,兄弟之国当此国难,我大宋断不会坐而视之!此去向南,三十日后,定叫诸位兄弟望见大宋军旗出现在城下!”
他这一席话附上了些许魔力,以至于压过了那些甲骑发出的战呼,让这城墙上下的女真兵将全部听了个真切。就连真曹凛也忍不住皱着眉头看了过来,若不是自己知道他的身份,听这么底气十足地夸下海口,怕是自己也会信了。更何况,绝境之中,人们总爱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银术可听完却是学着宋人的礼节在马上向他抱拳,然后便命令兵士升起千斤闸,给城门拉开条门缝。有几只躲在门洞里没有被发现的行尸顺着缝隙冲进来,被早有准备的女真兵士一刀一个给砍翻在地。
女真原本就是血勇凶蛮的民族,得到这样的承诺也不会去多想什么,只觉得守住这城就还有希望。士气被彻底地激起来,不仅是南城这里的守军,似乎整个城都开始加入到那有节奏的呼喝声中去。见此情形,银术可这位女真重将也禁不住心底升起一股豪气,却也放声答道:“好——三十日后,我在这里等宋军战旗!”
“一言为定!”谢槐安说着拱手作别,早就等得不大耐烦的韩裳夹着一杆骑枪,打头阵跃马出去,确认周遭再无行尸之后一声呼哨,让随后诸人鱼贯而出。
“曹太尉……”在队尾断后的谢槐安方才调转马头,却被银术可又叫住了。这位女真重将忽然开口,却是犹豫了片刻方才问道,“你真的姓曹么?”
“我姓谢。”谢槐安说着猛一打马,坠在自己那一小队人马最末尾离开。他们这一队轻骑借着黎明熹微的光匆匆掠过大雪覆盖的北地荒野。在他们身后,北安州军城的城门和千斤闸又一次闭上——在活人重返此地之前都注定不会再度开启。
卷一·北风卷·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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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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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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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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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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