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槐安不知道掌柜的真名,就像掌柜不知道他真名一样——名字这个东西在组织内部就像是甲胄,不让人知道总能挡住许多江湖上的明枪暗箭。
那时候的组织还是一个诡秘的杀手组织,它严密又冷血,将自己蛰伏在黑暗之中,冷眼旁观着这个江湖。在衡阳城里,他们的一切都是假的,每天收药抓药的伙计是假的、精打细算的账房是假的、笑脸奉承的掌柜也是假的。他们是组织设在衡阳的暗桩,已经在衡阳府呆了一年多,平日里做一些药材买卖维持着伪装,偶尔也会接一些见不得光的黑活。
他们之中,“伙计”负责动手、掌柜负责策划、而账房主要负责情报。这些人搭伙已有些时日。很是默契,再加上衡阳城在荆楚腹心之地,地界平静,上上下下早已被他们摸透。无非是那个衡山剑派还在江湖中有声名赫赫,并且垄断着几味珍惜草药。组织将他们放在这里,最大的用处还也想看住那位有些随性的掌门人李轻舟,怕他潇洒起来,真的给组织的生意网捅出什么篓子。
出事那天,从午时起衡阳府的上空便云集着浓重的水汽。尤以衡山上最为厚重。谢槐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水汽,仿佛是将湘江横陈在半山腰,人们穿行在粘稠的水雾中,不到一个时辰,全身上下的衣衫就能被浸透。账房是个快四十的汉子,年轻时有些不注意,如今腿脚痛风,一到阴雨天免不了遭这茬罪。出事那天他从中午絮絮叨叨骂到了晚上,一会儿诅咒湘水神女,一会儿又骂起衡山山神。累了的时候还会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个愣头青“年轻时候不要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到时候老了受罪的是你自己!”
直到傍晚时分,瓢泼的大雨仿佛将天地间连成一色,他的抱怨方才停下,一老一少,两个人凑在窗前惊诧地看着那样的雨势,讨论着怕是衡山脚下的村子要躲不过一场水灾。
正说着间,掌柜的忽然推门进来,他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背篓中的药材已经被淋透了。
“衡山山腰上起了火,想是问剑阁出了事,你们几个带上家伙跟我走一趟,别是有什么牛鬼蛇神的,想趁着这雨势做乱!“掌柜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将背篓随意甩在地上,从柜子的暗格里抄起刀就要出门。眼见得掌柜如此做派,手下这两个伙计自然也不敢怠慢,他们武器都在随手够得到的地方,披件蓑衣便可动身。
只是没料到外面这雨势仿佛吞天食地,他们走不得马,在暴雨中挣扎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来到衡山山门口。那时暴雨已经化作一张连通天地的雨帘,绵延而上的青石台阶成了飞驰而下的溪流,倒映着山半腰熊熊燃烧着的问剑阁。那火势摄人心魄,在这通天的水帘间闪烁,像是一场秘术催动的祭典,盛大而又诡异……
谢槐安点燃了自己的刀,在这样的雨势下,火把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秘术燃起的魔火。借着那微弱的火光,他们向上冲了几百步,然后遇到了第一个行尸。
那显然是个衡山弟子,他的一只胳膊已经没了,仅剩的手里还握着自己的剑,一张英气勃勃的脸被撕扯得面目全非。谢槐安认出了这个人,是衡山派的大师兄。他们做过不少次药材生意,知道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剑招上的功夫比起杀价来可是差远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行尸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他虽伤重,可到底还走得动,终是有救的。可他这边刚出声招呼,那大师兄便朝他直扑过来,若非只剩一只手,险些就将他缠住。事发虽然突然,可他们这队人马好歹也算组织精锐,处惊不变。他侧身闪过的同时轻易放倒这失心疯似的衡山大师兄,账房紧跟着稳稳地递出了一剑,直奔心脉而去,若是常人受得这样的伤当时便没了气力,可这东西却越发凶顽起来。
“头!头!砍头!”混乱中谢槐安听到掌柜在嘶吼,那含糊的湖湘口音混杂在雨声中,听不真切。不过他也没去多想,本能地手腕一翻,燃着紫色魔火的长刀灵巧地打了个转,便让眼前这个咆哮着的怪物彻底安静了下来。它的头颅被雨水顺着石阶带走,也不知最后会落到这山间哪里。尸身还在抽搐,不断地流淌出黑色、粘稠的血……
“是秘术!这里怕是有秘术师!”谢槐安蹲伏下身,就着刀刃上的火光,他能看到那血液覆盖之处,草木正以不正常的速度枯萎凋零。一般的秘术都基于秘术师自身的精神来掌控,人死而精魂消散,自然也不再有什么破坏力。这样的事物已超出他所了解的秘术,甚至也超出了秘术本身。
“何止是秘术师,这里的雨、那边的火都不正常!我们怕是闯进了什么秘术大阵。”账房是他们这个暗桩的秘术师,虽然修为比不上那些高深的修士,可对秘术的理解确是非比寻常。他说着弹了一下手中长剑,剑锋震颤,似乎是感受到了周遭空气中的魔力,竟发出连绵不断的悦耳金鸣。他那柄剑平日里根本不让人碰,说是上面附着了列祖列宗的魂灵,如今雨落在上面竟隐隐结成冰霜,看来至少他并非是凭空乱造的说法。m.χIùmЬ.CǒM
“胡扯,老汉。什么秘术大阵能有这么大!罩得住偌大一个衡山!”掌柜的别看平日里运筹帷幄,此时此地也多少有些心慌。他平日里甚少亲自动手,此来原本也只是为了探查,并没有想到会遇上这等阵仗。“会不会是好几个人同时动手,有人拖住山门上来的援军,有人在问剑阁纵火,总归是要让这衡山派付之一炬。”
“掌柜的,我们可还要继续近前?”谢槐安试探着问,他是真的被那东西恶心到了。虽然他脏活干多了,不至于害怕,可看到一个平日里能跟你喝酒、吹牛、杀价作乐的人变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总归是心里不舒服。
“衡山是我们湖湘之地最重要的盟友,如今被人这般蹂躏,依老阁主的性子,总归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好歹要摸近前去,搞清楚究竟是谁动的手。”掌柜正了正头顶斗笠,便顺着山路继续往上摸,一边走嘴里还嘟哝了一句:“这般恶心的手段,怕不是远遁南疆的那群养蛊的回来了……”
谢槐安和账房对视了一眼,也只得无奈跟着。他们三个配合日久,早就养成了相信掌柜的习惯。此时问剑阁的火已经蔓延开来,周边不少竹林草木也在大雨中罕见的燃起来,映得半个山都是橘色的光影。穿行其间,如同走在幽冥鬼域。而越往上走,便有越多被恶鬼夺了心智的人扑来,它们或者是衡山子弟、或是附近山民,悍不畏死地扑击过来,似是在阻止他们接近。二人顶到前面挥剑破魔,却瞥见了无间地狱中那梦魇的峥嵘。
——那时候,问剑阁的主梁被烈焰烧灼,再难承载整栋高阁的重量,开始坍塌。那恍若恶鬼的巨大魔物也在滔天火海中露出一抹剪影。他们看到火光中一个肉球般的阴影在不断膨胀,无数的触手在火中狂舞,蒲公英般的白色轻絮被喷洒到半空,然而转念间便被焚尽。残存的高阁之中,忽有琴音响起,那旋律清越激昂,即便在如注的暴雨中也清晰可辨。那些被夺了心魄的活死人,听到这琴音便不管不顾,弃了这山道上的三人,如扑火之蛾,掉头向那蔓延了半山的火海。
谢槐安三人跟着往上猛冲,衡山的琴音已然散乱,无可名状的怪物仍在嘶吼。他们却不曾注意到在那绵密的竹林里,有人惊惧地屏住呼吸。林中的女子们难分辩他们敌友,自然不敢现身。她们只看到雨帘之后的那一队人沿着山道,沉默地砍杀着……
十六年前的两人,在衡山的灭顶之灾中擦肩而过,分头奔赴自己的命运。可命运的河却卷涌着,将他们在北地的漩涡中卷集在一起。
“曹将军!”一念至此,谢槐安站了起来,唤住曹凛。那个胖狐狸似的皇城司密探头子扶着刀转过身,显然不知他在作何想。
“将军不是想知道我可曾见过那些东西吗?”谢槐安居然笑了笑,他指指城门之下那些仍在毫无意义扑击的活尸,终于把十六年来缚在心底的恐惧给放了出来——“我自是见过,只是这十六年来,知晓这东西存在的人却没几个还能活着!”
也许是北地里这些日子的搏杀给他平添了几分胆气、也许是早就觉得这西军逃兵同这些活尸之间有着深重的牵绊。曹凛看了看那些一时半会儿肯定上不来的活尸,倒是很光棍地咧嘴一笑,问道:“为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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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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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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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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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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