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史听了章秋谷的话,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闭了嘴,默然不语。
陈文仙此时走到前房,应酬客人去了。
王太史坐了一会儿,觉得心中愤怒难平,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趣,徒惹烦心,便起身要走。
章秋谷也不相留,任他先走。
陈文仙赶到后房相送。
王太史临走的时候,似笑非笑的向着陈文仙道:“恭喜你,有这样的漂亮客人在你院中来往,怪不得你要养着他,果然生得不差。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儿,你面子上虽然一样应酬,那心上究竟是勉强的。”
陈文仙听了,变了脸色,正要反驳,不料王太史晓得自己说的话会再次惹得章秋谷奚落,三步并做一步,急急的走下楼梯,头也不回,竟自去了。
陈文仙又气又笑,回头对着章秋谷笑道:“你听听,他这是说的什么话!”
章秋谷也不觉笑了。包养自己?什么人能养得起自己?他怎么没发现?真有这样的人,他也想见识见识!
话说章秋谷在上海过了中元节,应办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经完结,章秋谷打算过几天就回去。
恰恰金小宝过了中元节不做生意,另外租了几间房子和贡春树住在一起,只留下章秋谷一个人住在吉升客栈中。
花朝月夜,甚是无聊,除了和几个知己些的朋友吃茶闲谈,便往陈文仙院中走走,日子倒也是逍遥悠闲。
这一天,章秋谷正在陈文仙的院中与陈文仙整理书籍字画。陈文仙的才女之名不是白叫的,不爱红妆艳抹,偏爱舞文弄墨,倒是与章秋谷志趣相投,也难怪会成为章秋谷的红颜知己。
二人正在忙碌间,忽然见王小屏走了进来,章秋谷大喜,让他坐下。
王小屏看着这满桌子的书籍字画说到:“你们这是要搬家?”随意翻看着案上的书本,只见一本《玉溪诗集》,内夹着两张写过的冷金笺,一张是写的一笔王献之的行草,端的是神骏奔放,又不失潇洒妍美之姿,刚柔相济,几臻化境;另一张是柳少师的楷书,甚是秀丽端庄,遒媚绝伦,一看就是女子的笔迹。
第一张上面写着“章秋谷四章”的题目,下边写着“憔翠青衫客旅稿”。原来这憔翠青衫客,便是章秋谷的别名。
王小屏看了,晓得是章秋谷的近作,便朗吟起来道:
三更凉露湿秋千,云母屏风隔半偏;冰簟银床眠不得,碧天如水夜如烟。
锦帏半掩睡惺忪,昨夜轻寒力更慵;八尺龙须人未起,月明庭院冷梧桐。
两岸溪光拥板桥,岸花开处泊兰桡;可怜扶荔宫中柳,瘦尽当年一捻腰。
大堤残柳乱栖鸦,灯火帘栊月又斜;一夜西风秋不管,隔滩闲煞白苹花。
王小屏念完,不觉击节叫好。又拿过另一张,上面写着“东篱骄人和秋之章”,又朗诵道:
十二阑干映画塘,水心亭子好招凉;夜深独立无人问,一点流萤过曲廊。
画船载酒听湖歌,十里湖光压芰荷;行到六桥烟外路,碧湖深处晚凉多。
珠帘不卷夜星低,独倚银屏望翠微;坐久不知风露冷,满身香影湿罗衣。
一夜新凉透碧棂,谁家玉笛暗中听;当时七夕真虚度,惆怅牵牛织女星。
王小屏拍案称奇道:“好一个‘夜深独立无人问’,好一个‘惆怅牵牛织女星’,端的是把个深闺孤寂描绘的淋漓尽致。只是我才晓得,‘东篱骄人’是文仙的别名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东篱下的一朵骄花,寓意很是别致,不愧有清流之称。”
陈文仙羞红了脸,烟视媚行地笑道:“王少勿要谬赞了。”说着从另一本柳少师的字帖中抽出精心收存的六张诗笺,递给王小屏道:“你看看这个,这才是真的好呢。”m.χIùmЬ.CǒM
王小屏接过这六张诗笺,逐一的高吟道:
倦倚东床白玉床,为谁销瘦减容光;今宵始觉房栊冷,卧后清宵细细长。露床风簟半欹斜,深掩妆窗卧碧纱;二十五弦弹夜月,不知秋思在谁家?
象齿薰炉未觉秋,天河迢递笑牵牛;相思一夜知多少,春入眉心两点愁。深院沉沉独闭门,为君惆怅又黄昏;一钩冷雾悬朱箔,金屋无人见泪痕。
月过花西尚未眠,月光如水水如天;晚来怅望君知否,织女佳期又隔年。已凉天气未寒时,桂魄初生秋露微;直道相思了无益,残宵犹得梦依希。
王小屏看完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拍案称赏,又把前面的那两张诗笺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侯对章秋谷道:“你这《咏秋词》直逼王渔洋,渔洋七绝全取丰神,不食人间烟火,真个是锦心绣口,我们哪里做得出来!”
章秋谷笑道:“你这个人,无论什么事情总要一番谦逊,其实我们这样的交情,何必定要拘着这些俗套。你的著作我是拜读过的,真如大海长江,波澜万里,若的当世竖儒见了,必会挢舌不下,拍案称奇了。像我这样风云月露的人,那里赶得上你的大才。”
王小屏不等章秋谷说完,哈哈大笑道:“算了算了,你说我无论什么事情总有一番谦逊,你为什么也要这般的谦逊起来?”
章秋谷不觉也笑起来。
王小屏坐了一会儿便向章秋谷道:“你可晓得修甫的令妹就要出阁吗?”
章秋谷惊道:“我这几天没有见着修甫,不晓得这件事情,即是他家有喜事,我们还该备个公份才是。”
王小屏道:“我正是为着这事儿,特来和你商量,你看要怎么安排才好?”
章秋谷道:“以我看来,还是等令妹回门的那天,送一班髦儿戏,大家热闹不好吗?”
王小屏即说道:“我也是这般的想法,既然你我想法一致,那是极好了!我们就立刻写好贴子,以我们两人为头,去约那些朋友,可好?”
章秋谷点头道:“好。”当下就取过一付全帖,写好请柬,交给王小屏带走发出去。
正是:折倒迂儒之论,名士高谈;狂吟子夜之歌,王郎绝唱。
且说没过几天,辛府吉期已到,章秋谷等一班朋友一齐前去道喜。真个是车马盈门,十分热闹。
隔了一天,新郎、新妇归宁,辛府中更加热闹。
章秋谷和王小屏两人到得最早,不多一会儿客人陆陆续续的到来。
琼筵坐花,羽觞醉月,哀丝豪竹,添酒回灯。春开孔雀之屏,褥隐芙蓉之绣。整整的闹了一夜,直到四更将尽,方才宾主尽欢而散。
章秋谷即席挥毫,赋了八首《出阁词》。下笔如风,文不加点,一时传诵沪滨,脍炙人口。那诗是八首五律,做得深情如水,宛转关生,旖旎风光,一时无两。
绮阁辞亲日,爬瓤问字年。含情依阿母,掩泪整花钿。临镜还惆怅,妆成亦自怜。不知为底事,眉黛蹙湘烟。
自画檀蛾浅,梳妆拟大家。风前停玉佩,天上驻云车。宛转回鸾袖,逡巡换绣鞋。娇羞扶不起,妒煞海棠花。
箫管送星蛾,天孙意若何。轻风吹鹊驾,微雨渡银河。红泪阑干湿,矜持宝靥酡。欹斜偎画烛,未敢展双蛾。
灯火拥楼台,端详宝扇开。双痕留晕脸,羞态压蛾眉。嫁得乘龙婿,应怜倚凤才。蓬山应早到,玉漏漫相催。
微觉口脂香,春风夜正长。寻声轻唤婢,背影暗窥郎。侧坐犹低首,迟徊末卸妆。却嫌红烛下,夫婿太轻狂。
背人无语处,睡意已惺忪。玉箸啼痕浅,鲛绡腻粉红。牢钩金屈戊,稳放玉玲珑。春梦迷何处,蓬山十二重。
妆台携手立,私语嘱殷勤。未必檀郎信,还防侍婢嗔。低鬟时敛笑,凝睇更含颦。珍重罗帏里,还疑梦里人。
此夜最魂销,银屏倚素腰。钗光和影颤,春色泥人娇。惆怅温家镜,徘徊弄玉箫。怜他孤馆客,坐听雨潇潇。
辛修甫自从办了这桩喜事,倒整整的忙了半月有余,好不容易料理停当,仍旧和章秋谷、王小屏等一班朋友天天来往。
这一天,到了午后三四点钟,大家到陈文仙院中去寻章秋谷。
章秋谷刚好在陈文仙院中,这个时间,并没有客人,两个人正在对弈,章秋谷执黑棋,陈文仙执白棋,二人正厮杀得旗鼓相当,焦灼不下。
辛修甫和王小屏进来,看到这般情景,兴致大起。看了一会儿,王小屏就把章秋谷给拽到一边,他要接盘。而那边,辛修甫也是跃跃欲试。
陈文仙一笑,连忙让地方。
辛修甫撸胳膊挽袖子地就和王小屏厮杀了起来。结果,一盘势均力敌的棋,被这俩人给下了个一塌糊涂,没过几手,王小屏就败下阵来。
辛修甫得意洋洋,这回是真的提起了兴趣,把王小屏拽到了一旁,一把将章秋谷给按倒了对面,抢过白子就要下。
咱们的男猪脚不仅会撩妹,还会下棋,而且还是棋道高手,看他与辛修甫对弈,谁能棋高一筹?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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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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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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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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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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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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