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春树听了章秋谷的责备,心中羞愧,哑口无言,想着章秋谷的话果然不错,一时间脸上红红的竟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见章秋谷装着冷脸不理自己,只得站起来走到章秋谷面前,深深的打了一拱道:“你向来是个极有义气的人,这件事儿总得替我想个法子,除了你,别人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章秋谷起初推托不肯,架不住贡春树再三再四苦苦的哀求,推辞不得,只得应了。便道:“这件事儿我虽然应了下来,不过却鲁莽不得,须得我自己赶到苏州方有把握。但是你自己闹了乱子,却无缘无故的要我来替你张罗。你的朋友甚多,为什么单要寻我,不去找别人,这是什么道理?”
贡春树怕他又要改口,再三哀求,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章秋谷方笑道:“按理来说,我们读书子弟不应去做这样事情。但是据你说来,若不趁早想个法子,一定会闹出乱子,也只好急则治标,从权些了。”
贡春树听了大喜,拱手称谢。
章秋谷又道:“我既然应了,也不必耽误日期,明天就动身同你一同前去。但要怎么办,还是容我要好好想想。”
正在盘算着,见茶房又传了一封信进来。
章秋谷看封面时,见是方子衡在常州寄来的。拆开信封一看,倒是方子衡的亲笔,写得歪歪斜斜的,白字连篇,那文理似通非通的十分费解。
章秋谷甚是好笑,仔细琢磨了一回,方才略略懂得他的大意。
原来方子衡赶到家中,他父亲的病居然好了些。wWW.ΧìǔΜЬ.CǒΜ
这方子衡虽然是勉强留在家中,却心心念念的记挂着陆兰芬,一刻也放不下她,觉得那陆兰芬的音容笑貌没有一天不在他心中,竟是害了相思病,恨不能立马飞到上海来,和那意中人你侬我侬。无奈他父亲有病,脱不得身,把个方子衡恨得咬着牙齿,咒骂不已。
正在那梦魂颠倒、胡思乱想的时候,不料那刘贵赶了回来,一五一十的把陆兰芬说的话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这一下不打紧,把方子衡气得发昏,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法子,自认倒霉,只得罢了。却又痴心难断,便写一封信给章秋谷,要请他去问问陆兰芬为什么无故变卦。
章秋谷看了他的来信,微微一笑,把信递给贡春树道:“你看竟有这样到死都不悟的蠢货,我哪有功夫去理这等闲事!”
贡春树把信接在手中,还没有来得及看,听见章秋谷说到陆兰芬三字,也不看信了,连忙向章秋谷道:“说到陆兰芬,你可晓得陆兰芬已经死了吗?”
章秋谷吃了一惊,急忙问道:“真的?怎么回事?别不是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传出来蒙骗人的?为什么我没听到风声?”
贡春树道:“千真万确,还是昨天半夜的事情,我今天早上听小宝家的伙计说了,方才知道,绝对不是谣言。并且我还听见伙计们议论,说陆兰芬身上的亏空有两万多,听到陆兰芬死了,债主们蜂拥而至,有的还去捕房投诉,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章秋谷听了,料想是真的,陆兰芬和他虽然没有深度合作,但也是很熟悉的,现在听她死了,不觉心中有些酸酸的,便又问贡春树道:“你可晓得她是什么毛病,怎么说没就没了?”
贡春树道:“我也弄不清楚。好像听他们说中暑刚好,夜间留了一个客人,顿时病情反复,上吐下泻的发作起来,不到一天功夫便断了气,却不晓得具体的情况如何。”
章秋谷听了,便要拉贡春树一起到陆兰芬的院内去看看那些债主是怎么闹腾的。
哦,别怪章秋谷这个吃瓜群众的看热闹心态,没办法,毕竟还是个少年。
贡春树要不是心上有事,以他八卦少年的脾气,早就去看热闹了。不过如今章秋谷答应帮他,给了他颗定心丸,他的八卦火苗又燃烧了,而且瞬间就燎原了。还不等章秋谷动作,他就串出了房间,那急三火四的样子,章秋谷摇头浅笑,跟了上去。
二人一起出了客栈,到陆兰芬住的大洋房来。
走到门口,只见有一个印度巡捕站在门内,那进出的人络绎不绝。
章秋谷便和贡春树纵步登楼。
往日间走上楼梯,便有嬷嬷招呼客人,丫鬟侍奉茶水,青琐回灯,湘帘卷月,真个是桃花门巷,杨柳楼台。
如今章秋谷走上楼来,那些旧日的嬷嬷丫鬟一个都不见了,只闻得一股纸钱灰气直逼而来,哪里还有什么风姿绰约,花香人气。
章秋谷忍不住一阵心酸,勉强忍住了,走到房内,见大床上的帐子已经卸去,陆兰芬直挺挺的躺着,生前那如花如玉的姿容,宜喜宜嗔的媚态,已经无影无踪,如今面容一片灰白,张着嘴,两颊塌陷,形状瘆人,身上只穿着一身半旧的竹布衫裤。
章秋谷别转头去不忍再看。
房内的衣橱、箱子等都贴着封条,客堂内有一帮人在那里纷纷议论。有一个人把一本账簿摊在桌上,在那里不知写着什么,想必就是陆兰芬生前的债主了。
章秋谷正在徘徊感慨之际,忽然看见人丛内挤出一个人来,一把拉住章秋谷,大哭道:“二少,你可来了,你看这可怎么办呢?”
章秋谷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原来是陆兰芬的亲娘,泪流满面,头发蓬松。
章秋谷见了也不禁恻然,只好安慰了她几句。
陆兰芬的娘哭道:“她才刚刚死了没多久,就有好几个债主和巡捕房里的人赶了来,一顿翻箱倒柜,上了封条,动都不让我动,说是要拍卖了替她还债。我也没那么多钱,借也没处借,叫我可怎么活呀?”说罢又大哭起来。
章秋谷心中涌出同情,好言安慰她说:“陆兰芬生前虽然有许多亏空,要拿她的衣裳首饰拍卖抵偿,但按照惯例是要另外留出一部分作为治丧的费用。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这样伤心,我们和陆兰芬还算相熟,只要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帮忙的。”说着便取出一卷钞票点了点;又问贡春树可有钞票。
贡春树连声说:“有。”便也取出一卷来递与章秋谷。
章秋谷接过来看了看,检了几张,与自己的凑成一百块钱,把多余的仍旧还了贡春树。
陆兰芬的娘千恩万谢的接了,又道:“我闺女活着的时候那么风光,客人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现在人死了,那些要好的客人一个都不见,倒是上门要债的都来了。不要说帮忙了,恨不得要刮地三尺。像二少这样的,你是独一个,你真是个好人,怕是再难遇到了!”说着又是呜呜咽咽。
章秋谷听了,也觉得心酸,痛紫玉之成烟,感华年之似水,彩云易散,情海难填。一时间,竟然是心有所感,叹红颜多薄命,古今多少风流事,转头已成空,心中五味杂陈,再也不想多待,急急的拉着贡春树下楼。
陆兰芬的娘还想挽留,章秋谷哪有那份心情,一路出了大门,对着贡春树叹口气道:“这就是她们这些欢场卖笑的下场,真是不堪回首。想那陆兰芬生时是何等风光,那些客人都要捧着她哄着她,要仰仗她的脸色才能有机会,门前车马如云,往来不绝。只是她贪恋这种虚荣风光,表面的恭维奢华,一味的骄奢淫逸,不给自己留后路,到头来,一朝香消玉殒,落得个凄惨下场,可悲可叹!”说着不觉得怆然喟叹,贡春树也是叹息不已。
正是:红颜薄命,伤心天宝之歌;黄土埋香,肠断真娘之墓。
一面走着,顺路就到迎春坊的金小宝家,和她说明要去苏州的缘故,一个礼拜就可回来。
金小宝起初时不肯,后来经章秋谷帮着解释,方才勉强应了,但向贡春树道:“你可别一去不回。我也没啥说的,只是你我相处这么久,我对你咋样,你心里应该清楚,但凭自己的良心。”
贡春树连连答应。
章秋谷又讲到陆兰芬死后的情形。
金小宝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免不得滴下几点泪来。
章秋谷又道:“她若是趁着方子衡没回去的时候,安安稳稳的嫁了他,不要一味的耍手段,贪那一点银钱,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唉,就是不知道如今她这样活生生的例子,会不会给别人以警醒。如果能让一些人觉悟,倒也还有些意义了。”
金小宝不等章秋谷说完,便截住道:“你这话自然不差,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那份心思的人,自然会从中有所顿悟,从此后行事有些章法,或者会重新选择道路也说不定。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懵懂的,只是一味的做那与己无干的旁观者,人云亦云,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指手画脚,甚至扭曲事实真相,说些自以为很能显示自己见地不凡,很有水平的浑话,搅乱视听,把一件简单的事情,传得越来越离谱。”
章秋谷闻言,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道:“没看出来,小宝还有这番见地,乃是哲学大家的风范,小生佩服。”说着,站起身拱手作揖。
金小宝推了他一把,脸红红的说:“就你皮。”
正是:风月依然,倾城何处?惆怅昙花之影,燕子楼空;凄凉倩女之魂,华清梦醒。
金小宝还是很聪明的,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风尘女子,能有这样的见地,着实不易!
男猪脚在上海滩浪了好几个月,终于要转移阵地了,吃瓜群众们,咱们一起去看热闹喽,眼球都聚焦过来,大幕马上要拉开,精彩要来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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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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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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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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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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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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