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里只有冬天?”
……
午夜梦回,那个稚嫩懵懂的孩童声一直在他耳边响起,梦里,天地间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千⾥冰封,万⾥雪飘,凛冽的寒风很凶,鹅毛大雪穿过他的身躯,滑过他的指尖,却永远也抓不住……
那个看不清的昏暗身影一直抱着他的手臂,很模糊,很嘈杂,他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又或者他从未开口。梦境里的身体总是被那矮小的影子牵着,走着,明明走了很久,一眨眼又好像在原地……
到最后总是能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场哭泣之后的抽噎就像是咫风过后随之⽽来的海啸,那不明所以的苦楚和万箭穿心之痛灌满了全身。
楚远川缓缓睁开双眼,泪水划过脸颊,不是滚烫的热,而是极致的冰,醒来的那一刻仿佛万念俱灰,全身无力。他困惑地擦去眼角的泪痕,心莫名的很痛,为什么会哭?自从在忘川河见过的幻境,这些天总会时不时梦见,那里到底是何地方,那声音又是谁?
漆黑的天还未亮,他却无法入睡了,蒙眬的眼,迷茫的夜。
翌日清晨。
悠山上鸟兽齐飞,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阿九,你看着有点憔悴,是不是没睡好?”
“没事,走,我们下山去吃早膳。”楚远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揉了下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点。
悠山脚下的小镇渐渐热闹徜徉,为日子奔波的人络绎不绝,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人来到了一处小吃摊前坐下,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初升的朝阳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小镇早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楚道长,好久没见你来我这里吃馄饨了,这是你朋友吗?”赵大娘手拿抹布擦拭着桌子,余光打在她慈祥的苍容上,“长的可真俊!”
“嗯,之前一直没下山,今日特意带着朋友一起来您这吃碗。”楚远川礼貌地朝她点下头,“君朝,这是赵大娘,在这里做几十年了,她做的馄饨是整个悠山脚下绝无仅有的美味。”
“楚道长说笑了,我老婆子手艺平平,哪敢称绝无仅有啊,你们等着哈,我去给你们做!”赵大娘放下手中的活,虽年过花甲,却也依然神采奕奕。
“君朝,刚才你听见没,赵大娘夸你长得俊哦。”楚远川用手肘碰了他一下,笑里带着清新的温柔气息,不染世俗。
“那……阿九觉得呢?”付君朝闻言开口,七分不安的躁动和期盼藏匿心中,只留三分从容自若的淡然在脸上。
楚远川望向那张原本冷傲孤清的脸,如今背光而坐,朝阳的光芒照在他的侧脸,仿佛磨去了他的棱角,那人眼睛深邃有神,⿐梁⾼挺,如同漩涡四起,无穷引力,一不小心便会深陷其中,随即下意识偏了偏头。
付君朝被他这么一看,眼神不禁几分躲闪。
“俊眉修眼,顾盼神飞,见之忘俗。”楚远川琢磨片刻,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木桌。“我觉得很好看。”
“那你……”那你喜欢吗?如鲠在喉,付君朝说不出口,只能寄语风中,心脏不停的搏动着,涌动出难以平静的情绪里那汹涌澎湃的一团团燥热的气流。
“馄饨来喽!”赵大娘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馄饨走过来。
楚远川起身帮她接了过来,“谢谢赵大娘。”
“年轻人快趁热吃吧,我还有几个碗没洗。”
热气腾腾,肉香四溢,楚远川舀一勺放入口中,暖和的气流灌满了整个身心,“味道没变过,还是跟以前一样。”他满足的笑了笑,世间美好也不过如此,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对了,刚刚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付君朝垂下头,自顾自地吃着碗中物,也不管那馄饨烫不烫嘴。
“吹一吹,别烫到了。”
旁边的店铺传来一阵抱怨声。
“唉,真倒霉,今天又少了几个包子。”隔壁包子铺的老板掀开笼盖,一手算着数量。
“不仅你少了,我的也被偷了,这几天走在路上老莫名其妙少几串。”老头咬着肉包,扒拉着那根糖葫芦草棍,“老头的东西也偷,太……太没德了!”说话门牙漏风,也抵挡不住他的絮絮叨叨。
“会不会让哪个调皮的小孩偷了去?”
“哪能呢?草靶子那么高,够不着够不着……”
“君朝,我们去街上看看。”楚远川放下一串铜钱,“赵大娘,我们走了。”
“怎么不再坐会,下次再来啊。”
街道两旁的物品倒琳琅满目,二人走到一个烤红薯的铁炉前。
“二位公子要红薯吗?我家的红薯香甜可口,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第二个……”
楚远川摆了摆手,礼貌回绝了她,“我们想问问你这里有丢失吃食吗?”
“吃食?”那妇女思考了几秒,随后一拍手掌,“有!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背过去拿碳火,我放上去烤的红薯就消失了几个,还以为我开始老糊涂了,问了附近的小吃摊主才知道,他们也让人偷了东西。”
妇女捂着嘴,特意压低了嗓音,“听人说根本不是人偷的,还有人看见那是一团白色的家伙,飞的特别快,你们说会不会是饿死鬼?”
“不是饿死鬼。”四周没有任何鬼魂气息,付君朝感觉不到。
“这位公子怎么知道不是呢?”妇女上下打量着他,除了脸上冷冰冰的,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我信他说的,多谢告知。”
他们穿过了熙熙攘攘的大街,走在一条小巷里,两边是破旧古朴,长满青苔的平民院落,有些瓦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影影绰绰。
“阿九,你看那边,那些人说的,是它了吧?”付君朝看向不远处的豆饼店。
楚远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果然有一团雪白的家伙飘在半空中,鬼鬼祟祟,桌面上陈列装裹的豆饼被它扯开一条缝,这家伙完全不知道后面的危险悄悄来临。
一条店家养的黑狗垂涎三尺,从暗处突然扑了出来,眼神犀利,见准就将那家伙咬住,松软的豆饼零零散散掉落一地。
“救命啊!你这条臭狗,放开我!咳咳……”那家伙的身体被黑狗紧紧叼着,口臭熏得它差点晕过去,“趁人之危,不是好狗!”
黑狗一直往巷尾奔去,楚远川凌空一跃,轻盈地落在黑狗前方,那狗呲着大牙往后缩,警惕地盯着来人。只见他扔出一张黄符,化为锁链,狗被牢牢绑住。
白团挣脱束缚,甩了甩身上的口水,看着来人衣发飘飘逸逸,直似神明降世,霎时眼含泪光,缓缓飞了过去,“神仙来救我了!我不用被坏狗吃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我当你的灵宠,我们一起吃吃喝喝,仗剑江湖。”
“等等。”楚远川收了锁链,黑狗嚣张未起,突然看见身后的人,落荒而逃。
他打断了那家伙莫名其妙的话跟遐想,“主人?你是精灵?为什么偷百姓的食物?”
精灵通体白色,只有巴掌大,脑袋上长着一撮微卷的呆毛,几片翠绿的叶子围在它看不清是脖子的地方。
“没错,我们木灵有族训,只要受那人搭救,不管是谁,生生世世认他为主人,供他差遣,你刚才救了我,所以你就成我的主人了。”它在半空中兴高采烈的转了一圈,而后又羞愧垂下头,戳着手指,“我太饿了,不吃饱就飞不起来,只能去偷吃他们的东西了……”
“木灵怎么会在这里?别缠着阿九,回去你原来的地方。”付君朝的声音一阵冰冷,眼瞳充斥着漠然,眼角随意地扫了它一眼。
木灵被身后的声音吓得浑身颤栗,躲在了楚远川的肩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我……我回不去了,现在只好跟着主人了,他去哪我就去哪。”
楚远川侧过脸,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别怕,君朝是好人。”m.χIùmЬ.CǒM
木灵安抚了下胸口,放心地飘了出来,“冰块脸看起来能一口十个木灵。”
冰块脸?付君朝疑惑地挑了下眉。
“对了,你叫什么?为什么回不去呢?”
“回主人,我叫小白,我……”它像是想起了悲伤的事情,泪珠在眼眶里滚动,低声抽噎,随后大声哭了出来。
楚远川被它哭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用手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头,“哭出来就好了。”
付君朝心头一惊,这句话他听过,如今说与别人听的时候,眼里顿时多了几分醋意。
小白在他的安慰下,慢慢停止了哭泣,“我们木灵家族世代都守护着苍神树,而苍神树的根部连接着那里所有的花草树木,因此那方天地四季如春,我们生活的很快乐。”
“直到有一天,岛上突然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那人拿着个药壶,把所有的精灵都收了进去,木灵也不例外,大家难逃一劫,我的家人倾尽全力把我送出岛,而它们都被那个坏人抓走了……”
小白说到这,又不住地开始呜咽,“没了我们,苍神树很快就枯萎了下去,最后只剩腐朽的枝干,岛上变得萧瑟荒凉,寸草不生,后来我四处漂泊,流浪到了这里,我不是故意偷他们食物吃的,不过这里的东西比岛上的雨露花蜜好吃太多了!”
“小白,你在的那个岛叫什么?怎么去?或许我们能帮你救家人。”
它眼睛一亮,随后又暗淡下去,尴尬得挠了挠脸,“谢谢主人,不过我们木灵天生容易迷路,记性也不好,我连岛名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怎么去那里了。”
“君朝,你听过苍神树吗?还有那个岛。”
“未曾听说。”转而他又轻声开口:“仇人是谁,岛在何处,这个木灵都不知晓,又谈何救人。”
“对不起……冰块脸说的对,我这么没用,家人可能早就不在了。”突然它又使劲晃了晃脑袋,“不对,我不能放弃,他们一定会好好的,既然能把我送出来,就一定能逃出去。”
“那好,要不你跟我一块去江月镜吧?然后再慢慢打探那个地方。”楚远川戳了下它胖乎乎的脸庞,“看来你这些时日伙食很好。”
“嘿嘿,就算跟着主人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所畏惧!”小白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对了,那里管吃吗?”
“管吃管住。”
“阿九,你真的要带它回江月镜吗?”付君朝瞥了眼那刚认识就一个劲黏着楚远川的木灵,无措地皱了皱眉,语调黯淡深沉。
“嗯,放它在这里天天偷吃百姓的食物也不是办法,我以前捡的精灵都在月无尘里了,多一个不成问题。”
月无尘里的那些精灵都是没开灵智的,这个倒好,一上来就认了个主人,白捡个家。他有点不满,可是阿九愿意。
那人微乎其微的神情和晦涩不明的话语,楚远川自然不知晓。
江月镜。
“远川,怎么你去吃个早饭,还顺便捡了个木灵回来,看着跟姜年一样傻。”洛夜辰抬手一抓,将飘在半空的小白钳制在双指中。
“放开放开!”小白极力地挣扎着,嘴巴张开想要顺势咬下去。
“我是这里的掌门,你要是咬我,你就不用待在这了。”
小白乖乖闭上了嘴,小声嘀咕:“可恶的大魔头,为了主人,忍一时风平浪静。”
“你说什么?”洛夜辰嘴角带笑,周身却都散发着让人胆寒的狠戾气息。
“小白,你怎么尽给人起外号,刚刚喊君朝冰块脸,现在又叫师兄大魔头。”
“师尊,你快放开小白,它要让你掐死了!”
“它才没那么容易死,功课不去练,来这里干嘛?”
“我是来看木灵的。”姜年戳了戳它的脑袋,“你是男的女的啊?”
“人家这么可爱,当然是男孩子了。”小白扯了下被弄歪的叶环,带着几分傲娇。
男人一身黑衣,刚想转身离开,楚远川突然叫住了他。
“君朝,从方才回来,你就有些……有些不开心,也不说话。”
“没什么,走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好啦,你不爱说话,那我就多说点好了,晚上想吃什么?或者要去哪里走走?对了,镇上今晚会有皮影戏,特别有意思,带你去看看……”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讲了许多这世间有趣的见闻,那是在封幽山从未见过的。
付君朝听着,偶尔应几句,他墨色的冷眸,氤氲着层层荧光。
楚远川突然发现,从前形单影只的自己,自从付君朝的出现,他枯燥孤独的灵魂多了一层慰藉和轻松,想再跟那人多说几句,他有种错觉,未来的某一天,会永远也说不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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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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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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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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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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