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那时候我还是一只不懂世事,没有修为的白狐,意外落入一个商贩手中,商贩贪婪的看着我:“绝世白狐?极品啊,这要是把它尾巴卖了,我几辈子都不愁吃喝了!”我们白狐的尾巴极为好看,那人便要取我的尾巴做成围脖,卖给那些达官贵人。
后来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用他所有的盘缠换了我,把我带到了一个竹林里,那书生说了一句:“快走吧,小白狐,以后就不要被那些坏人抓住了,保重。”他把我放生了,我很奇怪,他居然跟那些人不一样,明明穿着比他们还落魄,却没有虐待我,也没有用那种奇怪包含贪婪的眼神盯着我,反倒多了几分干净纯澈,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努力记着他的模样。
那次他落榜了,没有考上,失败和挫折却没有磨灭他的意志,又寒窗苦读了好几年,那几年里,我常常去找他。
“哎,你不是那只被我放走的小白狐吗?”
我发现他家里还有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家徒四壁,生活明明很困苦,他却特别乐观,经常干杂活养他的母亲,给他母亲买药治病。
有一次,我偷偷听见他们母子俩的对话,“娘,我一定会好好努力,考上状元,然后治好您的病,带您享福!”他信誓旦旦对他母亲保证道。他的母亲则是摸着他的脸,强忍着泪水,苍老的脸上挤出笑颜:“好……好,枫儿真孝顺,娘都听你的,是娘不好,连累了你……咳咳”说完承受不住哭了出来。他擦着他母亲的泪水,安慰着说:“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您儿子,您是我母亲,孝顺您是应该的,没有连累不连累,以后不要这么说了啊。”
从刚开始的远远看着他,到最后渐渐的接近他,陪伴他,他也习惯了我的存在,那时候太小,不懂事,经常去他那里蹭吃蹭喝,他却没有赶走我嫌弃我。
我每天都看着他念书,洗衣,做饭,照顾母亲,这好像已经成为了我狐生中的日常。
“我叫江枫,你呢,就叫渔火可好?看你通体雪白,再加个白姓,白渔火。”那天夜晚,他躺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丛里,给我起了个名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看着河边的一处渔光,他摇头晃脑的讲着,虽然我听不懂,却也配合的冲他叫唤了两声。晚风拂过他秀气的脸庞,显得很是惬意。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姓名,江枫。
那也是我第一次拥有一个名姓,白渔火。
那晚夜里春风满面的少年郎,叫我不敢忘。
可是凡人的命运总是坎坷多变,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这些难以预料的变数足以让人痛苦不堪。
后来他屡考屡败,二十年过去了,一次中举都没有,他满腔热忱的心也开始冷若冰霜,“渔火,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是我好没用,这么多年都考不中。”那天夜里他摸着我的头,声音沙哑沉重,好像千万斤重的石头压在他身上,让他窒息的喘不过气,我无法开口安慰他,无能为力帮到他,也只能用头蹭着他的手。
在那个腐败不堪的朝代,有钱有势的人风生水起,没权没势的人落魄至极,我见证他从一个满目星河的少年郎变成一位苍老憔悴的中年人。
那天他最后一次去上京赶考回来,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病死在床上多日了,他跪在母亲床前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真没用,儿子真没用……”他给他的母亲擦洗了尸体,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亲自刻了个木牌,埋在了竹林里。无人送行,无人悼念,只有他自己,还有我。
后来他整日颓废,失魂落魄,日渐消瘦,我在河边给他捉了几条小鱼,他也吃不下,那些书也没在念了,甚至看到它们就反胃想吐,他一把火烧了那些他曾经视若珍宝的书籍,那几日他过的浑浑噩噩,他变了,命运跟生活最终磨灭了他的意志。
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我的少年郎,他投河自尽了,永远离开了,如释重负了,没人会记得他,除了我。
我们白狐的命很长,等他几百年又何妨,他会转世的,我还想再见他一面,以人的身份,陪着他。就这样,我一边修炼,一边寻他,终于化成了我们狐族第一只九尾白狐。
再见到他的时候,是一百年后了,他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俊俏,只是没了当初的秀气,多了几分威严。我已经修为人形了,心里抑制不住喜悦,我要以什么身份接近他呢?
这一世,他成了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有钱有势,不用再费心费力考取功名了,只是常年为国打仗在外,那时候还是漠北国的天下。
漠北皇帝下令命将军收复与邻国之间的一座动荡不安的城池,他不负众望,仅仅一天,便攻下了那城。
那天部下拿着一道圣旨送到他面前,那两个“匆杀”格外刺眼醒目。
那天夜里火烧城池,哀声连天,城门紧关,浓烈的尸臭与血腥迷漫了整个城池,黑暗与死亡笼罩着惊慌失措的人们。士兵的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敲响了这城中无数百姓的死亡钟声,血染黑夜。
将军杀死了那城中的四万降兵和六万百姓。
漠北皇帝知晓后龙颜大怒,当天处决了那将军,抄了他的将军府,诛了他的九族,以殉葬那十万死于他刀下的亡魂。
将军死不瞑目,他到死都不知道,皇帝明明下旨让他屠了那整座城池,连同杀死那里的十万人命。到头来他却成了人人唾骂的罪人,成了死不足惜的恶人。
将军一世伟绩,换来了千古骂名。
那个部下每个午夜梦回,都是那日他提笔篡改圣旨,“勿杀”成了“匆杀”,一道笔划就解决了那曾经屠杀部下满门的四万士兵和主帅,终于报仇雪恨,一道笔划却也杀死了六万无辜百姓。每每部下夜里做梦,都是那十万亡魂的惨叫,和提着首级的将军。
部下每日都活在惶恐不安中,他害怕,他想忏悔,他不敢,最后也只能一死了之。
我化作人形去寻他的时候,那里的人告诉我,他已经死了,他的首级挂在被他满城屠杀的城墙之上,每每路过那里的百姓,都会朝他的人头扔石头,扔菜叶,甚至是扔牛粪。
我偷偷把他的首级取了下来,埋在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还是来迟了点,这一世,我都没来得及认识他,就阴阳两隔了。
我们白狐的眼睛能通阴阳,能看见九泉之下想见的人,我看见了他,他在无间地狱里受苦,永远无法投胎转世,他很痛苦,那里的刑罚比他死去还疼千倍万倍。
我不愿见他如此痛苦,去了封幽山找守在那里的冥魈大人。
“你要用你的九条尾巴换那人的九世轮回?”冥魈缓缓皱起眉宇,脸上有些难以置信。
“对,我愿意献出每一条尾巴,换他每一世轮回,我不愿看着他在无间地狱受罪了,冥魈大人请您帮我!”白渔火的话坚定不移,他掏出了半颗妖丹,那是对于白狐来说最为顶尖宝贵的东西。
冥魈收下了那半颗内丹,对他说道:“可帮,不过你得帮那人守住契约,那人本就十万亡魂压身,想重新进入轮回,必须做够九世功德,且每一世都受尽人间苦难,更不得自杀和被杀,活到寿命尽,这是规矩。”
“我会去人间帮他的。”
“世间凡人皆苦,从何而帮,你要做的是护他周全无恙,更不能让他发现你的存在。”
随后冥魈拿过了一旁判官递上来的生死簿和轮回笔,他提笔一写,将那人的生老病死刻在了生死簿上,判官看着他,有些敢怒不敢言。
冥魈大人告诉我,江枫的每一次新生,我都会失去一条尾巴,然后死去,十五年后会在他轮回的地方醒过来。
那个过程不是立马死去,而是半死不活,痛不欲生,肝脏俱裂,那种疼痛让我流不出眼泪,痛到极致只能流血。好几次我都想立刻杀了自己,可是一想到他还能活着,在这世间重新活着,我还能再见到他,便无所畏惧了。
从醉乡中睁开眼睛,那刻⾻铭⼼的痛苦依然那么清晰,我又活了过来。
每一世都是如此。
我又见到了他,活生生的他,我好想上去跟他相认,告诉他我的名字,告诉他我好想他,可是不能,我只能偷偷的在他的不远处看着他,保护他。
确实人间很苦,世人喜怒哀乐,像炼狱,又似牢笼,至少他还能活着,不用在无间地狱受无止无休的苦难。
每一世我都看着他结婚生子,生老病死,护他平安。每次看着他新婚燕尔,我的心却莫名其妙的很痛,比割尾死亡还痛苦,明明他那么幸福,笑的那么开心,我有什么理由难过呢?
可是说不清道不明,我强忍着不去看他跟他的新娘一眼,喝着烈酒麻痹着自己。
我才发现,我好像爱上他了。
无法得到的爱跟无尽的守候。
我有些不甘心,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他念他,我⼀直都把⾃⼰藏的很深很隐秘,就这样整整过去了漫长的九世。
第九世的时候,我已经修为尽失,尾巴消失,维持不了人形了。
“所以你们就看见了我现在的样子,只要他平安度过这一世,他就能永远进入轮回,不用关在无间地狱。”白渔火看着床上呼吸顺畅,安静睡着的许竹喧,泪流满面。
“那样你就会彻底死了,魂飞魄散,他不会记得你。”付君朝平静地说着,波澜不惊。
“无所谓了,我很爱他,魂飞魄散又何妨。”白渔火低下了头,“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有点遗憾的是不能与他同床共枕,不能陪着他看着他了……”说完那句话,白渔火吐出了一口鲜血,倒了下去。琇書網
“小白狐。”楚远川过去把它抱起来放在床上,给它灌输灵力。
“没用的,他已经死了。”
“没有办法救他了嘛?”楚远川的话中带着忧伤,他觉得,白渔火救了爱的人九世,最后都不能活着,确实很悲催。
“有。”付君朝说道,意料之中。
只见他拿出半颗妖丹,那赫然是那日白渔火求他救江枫时抵押的,“早料到他会救那人把自己弄没,这半颗内丹一直在我这里,物归原主。”说完,付君朝驱动灵力把妖丹输入白渔火的体内,渐渐的,白渔火开始有了呼吸。
“我们走吧。”付君朝起身走向外面。
“这就好了吗?”
付君朝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没注意,楚远川的头直直的撞上了那人宽阔的后背。
“白渔火没事了,只是记忆散失,尾巴我是接不回来了,不过他也能陪着他爱的人度过一生了。”付君朝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有些特意停顿了一下。
楚远川听不出他的意思,释然一笑,自顾自的问道:“对了,小白狐往事中的那个将军部下,莫不是许老爷?应了你的那句因果循环,难怪他会替许竹喧前往无间地狱。”
“阿九说的没错,善恶到头终有报。”
木屋内。
一只小白狐正用舌头调皮的舔着许竹喧的脸庞,爪子不安分的搭着他的衣袖。
“哈哈哈,好痒……谁呀?”许竹喧被闹的醒了过来,定睛一看,旁边一只小白狐正乖巧的坐在他腿上,开心的看着他。
许竹喧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捉摸不透:“嗯?我不是在牢里吗?怎么到这里来了?”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惊讶的喊道:“我居然能说话了?喂喂喂!”
他开心的抱起小白狐,“是不是你救了我?”小白狐听不懂,歪着脑袋看着他。
木屋外。
“白狐割尾如同人剜心,这样做,值得吗?”楚远川看着屋里嬉笑的一人一狐。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付君朝的这句话,像是在回他,又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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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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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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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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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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