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齐云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肉眼可见急救模拟人的胸膛瘪下去一大块。
手法够标准,力道也够大。不过——
“周漾啊,真人你给他用上压断肋骨的力是为了救命,这模拟人你要是按坏了我们又得向总部申请派人来修呢。”
周漾:“……”
不仅要找人修,没准还得见到某人。
想到这里,她自觉地放缓了力道。
潘辰说:“原来你也不是使不上劲啊。”
“……”
周漾想着和他的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克制住了怼他的冲动。
袁小伟看得通透点、:“小周是不是还在为被投诉气不忿呢?没关系的呀我跟你说,我们几个分站,谁没收过几单投诉啊,看开点看开点啦。”
周漾抬头冲他笑笑:“谢谢你啊袁哥。”
她中午囫囵睡了个觉就赶来“红分”参加排练,眼窝乌青,头发也没好好打理,浑身上下充斥着难以宣泄的戾气。因此,扯着嘴角脸上也没几分笑意,看得袁小伟打了个寒噤,忍不住扭头问黄齐云:“中心那里怎么说啊?投诉的事?”
“这才多久呢,总得走完流程才有处理结果吧。”
袁小伟看周漾一直黑着脸,也难免有点担心:“哎,不会真给咱们处分什么的吧?”
潘辰说:“我们的处理又没什么问题,怎么处分?”
“道歉呗,说是我们态度不好什么的,反正得以患者家属意志为重。”黄齐云语气平淡。
“凭什么呀!”袁小伟急了,“要说态度不好,小周还被投诉人推了一把呢。”
“我不道歉。”潘辰放下手里的除颤仪,梗着脖子视死如归。
黄齐云笑了:“这不是预想么,你至于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么。”
他们讨论得起劲,周漾却有点心不在焉。她脑子想的,完全是另外的事。
钟佑麟说季晴海已经脱离危险了,她不是“生音”的救助对象,是他偶尔发现去帮忙的。
身边,连接“小明”的监护仪发出滴滴声,搅混进脑海中夜间急救车的鸣响。
她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朝他望去。她口中唤的,是对他约定俗成的昵称“阿ju”,比她的“1010”洋气多了。她握着他的手,只是听到一声“嗯”,就从激动的情绪里平复。
她对他的依恋那么直白鲜明,周漾无法视而不见。
然而,这些与如今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漾!周漾!”
黄齐云连唤了好几声。
“超时啦!”
她指了指监护仪上的数据,周漾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掌撑在模拟人的胸膛太久,那块已经深深地凹了下去。
想起大姐头的“维修警告”,她忍不住吐舌:“不好意思,走神了。”
黄齐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到交晚班的时间了。
“那今天就练到这儿吧,明天还得赶早交班,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啊。”
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厚,连安然苑这样老小区的弄堂口都象征性地挂了两盏红灯笼。
周漾开了门,客厅亮堂堂的。许悄悄坐在餐桌前撅了一筷面条,扭头问她:“你今天不是下夜班么?没在家补觉啊?”
周漾挂好挎包:“下午睡了一会儿,然后去分站为技能大赛排练。”
当年在乡村做志愿者时,她过着住处——救助点两点一线的日子,这种简单又“宅”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不上班的时候她基本都会待在家里。许悄悄常调侃她完全没有业余生活。今天她下班回来,见周漾没在家,反而有点不适应。
听她解释完,许悄悄问:“喔,那大赛什么时候开始啊?”
“年后吧,往年好像是三月。先是地区选拔赛,然后是全国的。”
周漾说着来到桌前,看到她碗里一坨白乎乎的挂面,嫌弃道:“你这吃的什么呀?”
“没办法。”许悄悄故作哭丧脸,“金主大大已经很久没投喂我啦。”
“切,明明是你最近都不怎么正常下班好吗?”
按各自正常的排班作息,她们一个礼拜会有两三天同时在家,周漾也会启用ai料理机丰富彼此的膳食。不过最近,许悄悄在日常工作外,还要承担“生音”项目启动期的工作任务,周漾很难与她打上照面,连带着自己吃饭也越来越凑合。
她打开冰箱看了眼,里头空空如也。看来,这个难得相聚的晚上,她还是无法亲手为闺蜜亲手烹饪一道“友情”料理了。
视线落向许悄悄剩下的半碗面条,周漾建议:“我给你点外卖?”
“想点我自己就点了。这不饿得等不及么,随便对付一下,我马上还要回房间加班。”
“辛苦。”周漾由衷感叹。
她捣开外卖app琢磨自己吃什么。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许悄悄:“你们的项目,现在怎么样了?也该正式上线了吧。”
“说是测试期,跟正式运行也没什么区别了。我们这边已经收了好些需要介入干预的对象了,全是他们那个什么程序捕获的有自杀倾向的网友。你别说,还真挺精准的。”
“精准?”
许悄悄一边吸溜面条一边跟她解释:“就是他们报送过来的对象,的确都是具有精神或者心理问题的人嘛。然后我们就给他们做评估,针对性地做疏导。所以除了之前编写心理疏导手册的书面任务以外,我们已经开始在项目里实扌喿啦。”
周漾之前听她提过“心理疏导手册”的事,说是项目组为了让志愿者介入干预时采取合适的方法,收集了心理学专家在自杀危机干预中所运用的很多话术。而许悄悄他们小组就负责把这些话术所针对的对象、情境、危机等级分门别类地罗列成册,作为项目数据支撑和培训资料。
“嗐!”许悄悄忍不住吐槽,“上千条话术啊。但不是为了制成程序语言自动发送给干预对象你敢信?钟老师不准大家用ai疏导对象,必须坚持人工抚慰,说是那样才有温度。哎哟,他还把我们收集的这些话术一条一条地利用数据实验过滤,模拟测试疏导对象——哦我们找了心理疾患志愿者——的反应,合格了才可以收录。天啊,他是处.女座吧。”
他是摩羯座。
周漾差点出口纠正她。
许悄悄口中一丝不苟求全责备的钟佑麟,她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在「号角」的时候,他会为了一段旋律里的某一个音符与伙伴们切磋到半夜,也会仔细地校对她为乐队设计的虚拟形象的每道细节。
周漾捞起许悄悄面前空掉的碗:“你去忙吧。我来收拾。”
又补了句:“等会儿给你点夜宵,你想吃什么?”
许悄悄雀跃:“哇,谢金主大大隆恩!吃啥都行,我不挑!”
周漾端着餐盒推开卧室门,许悄悄正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开视频电话会议。
静静地放下小笼包和赤豆粥后,周漾不经意地扫了眼她的屏幕,视线里遽然跃入钟佑麟的脸。
不知道他的台灯是什么方向,照得整张脸灰颓暗淡,对着镜头的角度也十分“死亡”。纵然如此,依旧不掩他俊朗的轮廓和精致的眉眼。xǐυmь.℃òm
“辛苦你们了,希望还能继续完善一下。”
周漾收住脚,目光移开,无声地示意许悄悄夜宵的摆放处。
不料她大着嗓门指指屏幕:“你听你听,钟老师的声音多性.感!”
“……”
“哎,你说他这个角度,我截屏发到他粉丝群里,会不会被追杀?不过,这种死亡角度也能hold住,是真帅啊!”
周漾一时不知该吐槽钟佑麟的“粉丝群”还是许悄悄的花痴。
她不动声色地问:“你这头静音了么?”
“当然!我也只是私底下花痴一下。要让钟老师知道我们这些小囡动机不纯,没准会被踢出项目组也说不定。而且,据最新可靠消息,钟老师承认他有对象啊,还说是一见钟情的那种。”
掌心里还留着餐盒的余温,油润润热乎乎的。心底却像刮起了冬夜的凉风,所过之处,皆是荒芜。
有谁能让钟佑麟一见钟情呢?
周漾发觉自己依然清晰地记得「号角」成员初见季晴海的情形。当那个光彩照人的美艳女生款款向大家走来时,一片唏嘘赞叹声中,连总爱垂着眼皮看人的钟佑麟都挑了挑眉头。
他仿佛很随意地打量她,嘴角微弯,一贯四平八稳的表情慢慢松弛。
而彼时的周漾,默默地注视着他。
她想,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心了吧。即使后来没有萧若那件事,他们也不会再在一起。一颗悬吊在他人身上的心,她怎么可能、又有什么必要拉扯那根无形的线,非要让它回到自己怀中呢。
“你吃完把盘子放外头餐桌旁的垃圾桶里,明早我来倒。”
周漾对许悄悄叮嘱了一句,轻轻带上房门。
她刚洗漱完准备进自己卧室,隔壁房间里就传来一声呐喊——
“变态啊~啊~啊~啊~啊!”
周漾吓了一跳,推门进去后,看见许悄悄义愤填膺地指着电脑屏幕:“吹毛求疵,令人发指!”
她打开的共享文档正是他们六院项目组夜以继日赶工的“心理疏导手册”,上头分门别类列了许多小标题。
许悄悄控诉:“就这样还觉得不行欸,比如这个,”她指着某个病例和疏导方案示意周漾,“他非要说最好列出患者不同情境下不同的对应疏导。你说他是不是细节癌晚期啊!”
“可能……”周漾斟酌着回答她,“是为了更方便数据库的扩充整合?”
“什么啊,一会儿说需要人工抚慰,一会儿又要为数据模型服务。他就是太抠细节了好不。”
周漾想起钟佑麟说过的、不止他们在从事ai自杀干预,脑子里隐隐冒出他是不是打算培训资源共享的猜测。
“总之,他就是魔鬼!变态!”
“你刚还说他声音性.感长得帅。”周漾语气凉凉的。
“……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跟他是个丧心病狂的魔鬼督导一点冲突都没有!”
许悄悄恶狠狠地发泄完,手指再次搭上键盘。敲了两下,她突然扭过头:“对了,你干嘛帮他说话啦?是不是你们中心也有人在这个项目组啊,我听说还要编什么急救手册之类的……难道他对你们还区别对待?”
周漾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为钟佑麟说话是一回事,自己或者同事也有可能忍受他的摧残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摇摇头:“我还没听说欸。”
她是真的有点庆幸当时没答应钟佑麟的邀请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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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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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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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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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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