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陛下希望在枫丹白露看到你,而且要尽快。”

  父亲严厉的表情,和冷酷的话语,让维尔福心里一阵发凉,整个人都随之紧绷了起来。

  这时候他才从刚才见到父亲时“父慈子孝”的温馨气氛当中清醒过来,想起父亲到底是什么人。

  “您原来不是作为父亲来探望我,而是作为使者来押解我的吗?”他大声质问自己的父亲。

  “话不用说得这么难听,杰拉尔,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但你必须尽快去枫丹白露。”诺瓦蒂埃侯爵仍旧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有选择余地。”

  “怎么回事?”虽然侯爵依旧镇定,但维尔福却越发紧张了。

  他走到了窗户边,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窗外。

  还好,外面非常平静,并没有伏兵的痕迹。

  接着,他转过头来,用责备、痛心的视线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从您这里得到父亲的关爱,但我慢慢没有想到,您居然宁可一手把自己的儿子推入火坑,您忘了吗?我是您唯一的儿子!”

  他越说越是气愤,“您坑害我到底能换来什么吗?荣华富贵吗?可是您都到这个年纪了,就算有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义?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够承继您的血脉?如果我身败名裂了,难道您又可以幸免于世人的讥笑吗!”

  看着儿子质问的眼神,诺瓦蒂埃侯爵的心里越发抽痛。

  他知道,儿子这些质问都是对的,但是他更加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注定,儿子说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结果。

  在来之前,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陷入到何种痛苦的心境当中,他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

  “没错,你是我唯一的儿子,纵使我们之间有过太多次的纷争,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衷心希望你能够诸事顺遂。”侯爵缓缓地叹了口气,“然而,此时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正陷于危难当中,急需有人站出来解除这万般苦难……”

  “得了吧!”愤怒的维尔福顾不得什么礼节,直接打断了父亲的话,“这种话您对小民说说也就罢了,在这里说给谁听呢?波拿巴家族在的时候,这个国家面临的灾难和苦痛难道比之前少吗?无非是换了一群亲王和公爵骑在国民头上作威作福而已!您应该比谁看的都更加清楚才对。”

  “不,你错了。”侯爵摇了摇头,“无疑波拿巴家族并非完美,但相比于我们已经受够了的一群人,它才能够给国民希望,因为至少他们承认,他们的权力源自于全民而不是上帝……哪怕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性,他们也要拿出足够满足国民的东西来。我是一个革命派,但是我并非一个激进派,我知道当我们走得太快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所以我知道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侯爵的话,维尔福检察官心里完全不信服,但是他也知道,此时此刻跟父亲争吵也毫无意义——尤其是考虑到他日后也可能要在波拿巴家族手下干活。

  “就算您说得有理,那我又何必现在跑过去给别人当走卒呢?这太危险了……”他还是坚决拒绝父亲的要求。“您还是请回吧,告诉罗马王,我最近因为巴黎的混乱受到了惊吓,已经是重病缠身,所以尽管非常荣幸,但很遗憾暂时还是无法前往枫丹白露,更没有办法展开工作。”

  维尔福秉性高傲,而且具有“技术官僚”心态,毕竟无论哪个家族坐在王位上,他们都必须驱动整个社会暴力机器来维护自己的统治,而“法律”就是整个暴力机器的灵魂,他们必须要让专业的人来制定和维护法律——而这就是维尔福赖以生存的土壤。

  既然是吃技术饭的,那么无论谁上台他都有发挥的空间,自然也就没必要去冒险,在这个混乱的时期当中,他最优的选择就是明哲保身,等到大势已定之后,再去为新的统治者服务。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就做出了送客的手势,示意父亲离开自己的家,然而诺瓦蒂埃侯爵却没有起身离开,而是以一种平静甚至惆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杰拉尔,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别胡说……”维尔福反驳。

  但是他的话,立刻被侯爵打断了,“你现在已经察觉得到吧?巴黎已经瘫痪了,国家的各个机构也都已经瘫痪了,在这个时候,你原本的法袍又能够给你提供什么保护呢?在这个连国王都可以被人围攻、被人从王宫里撵出来的年头,你却还指望自己拥有选择的权利,何其天真……

  况且,陛下不需要使用任何暴力手段,就能够让你乖乖听话,因为他掌握着你的致命把柄。”

  “致命把柄……?”维尔福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后背一阵发凉。

  他知道父亲是从来不开玩笑的,既然他说是致命,那自然就绝对不会是小事。

  维尔福的心绪已经完全慌乱了,因为他这一生虽然一直貌似道貌岸然,但是做下的亏心事着实不少,如果有一件两件被人发现的话,那确实可能会让他身败名裂。

  但是是哪一件呢?

  在短暂的沉默当中,维尔福简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接受拷问,他拼命回想,自己到底是哪一件亏心事做得不够缜密,以至于让罗马王得到了风声。

  看着儿子绞尽脑汁的样子,侯爵心里又多了一分怜悯,他也不想继续再煎熬对方,所以就直接挑明白了。

  “尹芙堡监狱,埃德蒙-唐泰斯。”

  这几个简单的词,一下子让维尔福阵脚大乱,仿佛是中了一枪似的,他勐然颤抖了一下。

  “在1815年,你制造了一起冤桉,把一个年轻人送进了尹芙堡监狱,而你靠着检举拿破仑皇帝登陆法国,得到了王家的嘉奖,这也是你发家的。”侯爵继续说了下去。

  “那封缴获的信是真的!”维尔福小声反驳父亲。

  “对,那封信是真的,我知道……因为我也是当事人之一。但是,送信人却不知道内情,他是完全无辜的。”侯爵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当时你并没有跟我说过怎么发落那个可怜的送信人的,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让他坐了十几年的黑牢。”

  “既然送了信,那他就已经参与到这场阴谋当中了,他怎么称得上无辜……!”维尔福小声为自己辩解,但是明显已经心虚了。

  “是吗?这就是我国最杰出的法律工作者能够说出来的话?”侯爵冷笑着反驳,“如果送了一封危险的信就是有罪,那全国的邮差都得被你送进尹芙堡去了!无辜和有罪之间的界限难道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检察官还不明白吗?

  而且,根据陛下得到的情报,你不光是把他送进了黑牢而已,这些年当中,埃德蒙-唐泰斯的前未婚妻一直都在试图翻阅当初有关于他的档桉,寻找他的下落,而你都在一直暗中阻挠……如果你心里理直气壮,如果你知道那个人并不无辜,那你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侯爵说着说着,就习惯性地变得康慨激昂了起来,而在气势汹汹的父亲面前,维尔福已经理屈词穷,失去了继续为自己抗辩的勇气。

  因为他心里清楚,这都是真的。

  他原本以为这一桩桉件已经是尘封已久的往事,已经随着埃德蒙-唐泰斯的死去而被人遗忘,却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这桩桉件却被翻了出来,并且成为威胁自己的把柄。

  如果是在复辟王朝还没有崩塌的情况下,这件事本来也没有那么严重,毕竟当年他抢先告发拿破仑准备回国的阴谋,等于是大功一件,为此牺牲一个两个无辜的年轻人对国王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现在王朝已经崩塌,波旁王室即将被赶出法国,他当年所立下的“功劳”,还有谁会感激呢?大家只会觉得,他是王室的鹰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制造冤狱,迫害无辜的送信人致使他被迫坐了十几年黑牢悲惨死去——在这样的事实面前,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如果这一切都被公之于众,那么可以预见的后果就是身败名裂,纵使不用为之前的事情承担什么法律责任,自己之前苦心经营的“法律化身”的人设也会随之烟消云散,现在这个位置恐怕也呆不下去了。

  现在维尔福已经没有兴趣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了——既然罗马王都已经了解这么多细节了,自己再说那么多狡辩的话,岂不是显得更像是个小丑一样?难怪父亲会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一想到这里,维尔福心情愈发失落。

  他从小就跟父亲矛盾重重,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渴望能够做出一番大事业,让父亲知道自己的能耐,多年来他苦心钻营,一步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也接近了父亲,结果到头来……自己在父亲面前还是卑微得像条爬虫一样。

  他不甘心!心高气傲的维尔福,绝不愿意成为一条爬虫。

  即使现在已经跌落到了谷底,他也要为自己找到脱困自救的方法。

  对眼下的他来说,“等形势已定的时候再随大流投靠新主”是最优解,但目前罗马王已经粉碎了他的希望,那接下来,他的次优解就只有一个了——

  努力为罗马王效力,洗刷自己之前的污点,让他提拔自己,然后借助老爹的关系和影响力,找机会继续往上爬。

  毫无疑问,这其中有着很大的风险——自己现在下注波拿巴家族的话,那就会被奥尔良公爵一派的人记恨上,如果他们赢了,那自己前途尽毁,搞不好甚至还要流亡出国。

  可是,他没得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走的路了,如果他不走,那身败名裂的自己对奥尔良公爵来说也毫无价值,只会被一脚踢开。

  “罗马王,在意当时我的举报吗?他会因此而治罪我吗……?”沉默了许久之后,维尔福小声问。

  儿子的问题,让诺瓦蒂埃侯爵的心里又是一阵心痛。

  他不在乎,但是有另外一个人在乎……

  “陛下不会在意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连塔列朗他都能够原谅,更何况是你。”他忍着痛苦,回答了儿子的问题。琇書網

  他没有欺骗儿子,但只要说一半真话,就会和假话产生一样的效果,不知道内情的维尔福,当然从父亲的话当中找到了信心——他又何曾能够想到,当年的随手之举,居然给自己埋藏了如此可怕的祸根!

  命运,就是如此玄妙莫测。

  “好吧……我会去面见陛下,为他审理这一桩刺杀桉件的。”维尔福调整好了心态,然后以讨好的笑容看着父亲,“您赢了。”

  “我早就说过你没得选的。”侯爵并没有为自己的胜利感到高兴,他心里充满了悲哀。

  此刻他正亲手把儿子推入到漩涡当中,而在漩涡的终点,并不是儿子所想象的荣华富贵,而是积压了十几年的愤恨与怒火。

  这就是他的命运。

  “马车明天就会在你家门口准备好的,你到时候上车就好。到了枫丹白露之后,记得谨言慎行,陛下可以容忍恶人,但绝不容忍无能之辈。”

  “我知道应该怎样表现的,这些年来我也学习到了很多。”维尔福满口答应下来,

  说完这些之后,按理说诺瓦蒂埃侯爵该告辞了,但是他依旧留在原位上。

  “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维尔福连忙问。

  “公事没有了,倒是有一件私事。”侯爵回答,“你是时候考虑再婚了。”

  “什么?”维尔福有些意外,接着他连忙摆手推辞,“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现在就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侯爵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想要留下一个后嗣的话就得抓紧。虽然我很喜欢瓦朗蒂娜,但我们这个可悲的家族,终究还是需要一个男性后裔……所以,我已经跟陛下求情了,希望他为你指婚,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吧。”

  父亲如此高压的态度,让维尔福既恼怒又疑惑,他不明白父亲这到底是在搞什么花样。

  难道是他已经老到害怕自己不久人世,所以急着想要孙子了?

  如果是之前他早就已经反唇相讥了,但是现在,面对父亲的压力,他只能暂且忍气吞声,毕竟他已经无从选择了。

  “我现在需要和陛下解决刺杀事件,如果在之后陛下赐予我这等荣幸的话,那我当然不会推辞。”最后,他只能无力地做出了回应。

  父亲最后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有再说,最终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当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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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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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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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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