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看上去这一次他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

  艾格妮丝一听就着急了,“那为什么您不赶紧让他把钱还给我们呢?他既然现在银根紧张,那肯定会欠了不少人的钱,如果我们不赶紧的话,天知道还能不能拿回来……”

  “话是如此,但越是着急,我们越是不能表现出来啊……”公爵长叹了口气,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艾格妮丝,我们是名流显贵,很多人都盯着我们,现在唐格拉尔银行的传言已经在市面上传开了,到处人心浮动,如果我们以激烈手段去催促或者逼迫唐格拉尔银行还钱的话,一定会造成市场上的恐慌,唐格拉尔银行必定会面对无法承受的挤兑……到时候唐格拉尔会直接破产,而我们也拿不回钱了。”

  经过父亲解释之后,艾格妮丝才明白,父亲不是想不到,也不是不着急,而是投鼠忌器,就好像一脚已经踩进了流沙陷阱,明明知道深陷危机,但是不敢乱动,生怕自己剧烈挣扎结果下沉更快。

  自家面对危机的时候却不能动弹,这种感觉让艾格妮丝非常气闷,虽说她身负着常人所不能及的武力,但是在现实的污泥和罗网当中,这种武力似乎又显得如此苍白、无能为力。

  “那我们总不能眼看着事情变糟糕而无所作为吧?”她不服气地问。

  “当然不能。”公爵立刻摇了摇头,“我已经跟唐格拉尔暗示过了,如果他把我们的钱还上了,那么哪怕他接下来还不起其他人的钱因而破产,我也会给他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让他留下点东山再起的资本;如果他竟然胆敢让我们家蒙受损失,哪怕再微小的损失,我也会让他承担我的怒火!他虽然胆子大,但是他知道轻重,也知道应该怎么取舍。”

  放了狠话之后,公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狠厉的煞气,“这些天以来,我已经在他家附近布置了人手监视,如果他有转移资产、甚至携款潜逃的打算,那我会第一时间知道并且制止他。

  另外,如果他真的撑不住了,至少我也能够第一时间去跟陛下求情,然后以御命去查封他的房产和其他资产,以此来弥补我们可能的损失。”

  听到父亲的应对手段,艾格妮丝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了下来,可是她也知道,在现在所面对的情况来看,所有这些手段也许都只是聊胜于无。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知道。平常她对这种事完全不关心,直到今天才得知自家居然会碰到这种麻烦事,所以她不可避免地会有点手足无措。

  片刻之后,她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父亲会告诉明显帮不上忙的自己呢?

  既然在之前,爸爸对这种事都没有告诉自己,为什么这次又特意说了呢?

  莫非父亲对自己有什么期待?

  “爸爸,您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于是她小声问。“我不知道我能够怎样帮助您,但是在这种艰难时刻,如果您需要我派上什么用场,请尽管告诉我吧!我一定会拼命去做的。”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注视着艾格妮丝,目光当中满是爱怜。

  “哎……”许久之后,他长叹了口气。

  “爸爸?”父亲的表现,让艾格妮丝心里更是慌张,她颤抖着又喊了一声。

  “艾格妮丝,我不知道现在情况会发展成什么样,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我们庸人自扰,唐格拉尔会挺过去,我们并不会蒙受什么损失,那样的话,我们今天所说的一切都不必放在心上,你尽管做你爱做的事情就好了。但是……”公爵脸色一沉,“如果上帝不再保佑我们,一切都都变得十分糟糕的话,那么……那么我们可能很难凑齐你的嫁妆了。”

  在这个年头,名门显贵想要缔结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的话,都要给女儿准备大笔的嫁妆,至少要符合自家的门第,而“妻子的嫁妆”也是很多青年贵族们盘算好用来给自己飞黄腾达的一笔起始资本。

  换言之,如果凑不出足够丰厚的嫁妆的话,哪怕再怎么优秀的对象,名门子弟自然也会望而却步——因为娶一个空有头衔的穷姑娘只会成为他们的拖累,阻碍他们在社会阶梯上攀爬的速度。

  付不起嫁妆的名门贵族,要么选择干脆不嫁女儿或者把女儿送进修道院侍奉天主,以免惹人耻笑;要么干脆把女儿下嫁给那些不要嫁妆的人——比如金融界或者实业界的暴发户。

  而那些暴发户们,有钱却没有显赫的门第,为了抬高自己的门楣,挤进更高层的社会,正好也有需求。

  两边一拍即合之下,名门不用付出嫁妆,甚至也许能够倒拿一笔钱作为“安慰”,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这种婚姻,在大革命之前就已经开始出现,曾经法兰西森严的等级制,也在布尔乔亚们的金钱攻势之下摇摇欲坠;而等到了大革命之后,贵族阶级损失惨重,流亡多年回国之后,急需重建自己的家产,因此更加舍得放下面子以女儿来换取家业资本,于是这种婚姻越来越多,古老的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也以这种方式,在悄然地融合着,成为了统治这个国家的新阶级。

  ——唐格拉尔,博旺这两个出人头地的平民银行家的婚姻,正是其中典型。

  正是因为知道如今的社会风俗,所以艾格妮丝能够懂得父亲轻描淡写的话,到底蕴含着何等的严重性。

  婚姻,是她从没有考虑的问题,然而随着她年纪渐渐增长,不可避免地就成为了身边人为之牵肠挂肚的问题,她在短短一天当中,就从姐姐和父亲这里同时听到了——更为不幸的是,从他们两个口中所得到的,似乎都是负面消息。

  如果是一个已经在考虑终身大事的姑娘,听到这种噩耗,不免会痛苦万分,哀叹自己的人生恐怕要就此走入死路;不过,艾格妮丝的性格要刚强很多,而且她本身也没有在意过自己会不会结婚,因此反倒镇定许多。

  “爸爸,您不用内疚,我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的。”她反而出言安慰自己的父亲,“回想起十几年前我们过的日子,现在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那时候您肯定没想过我还有机会成为某某公爵夫人或者某某亲王夫人吧?那现在最差不过也就和当年一样而已,我又会因此损失什么呢?

  如果嫁不出去,那我就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婆,替哥哥照顾他的后代吧,我倒是对此非常开心呢,至少我可以用着您的姓氏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我将以此为荣。”

  女儿如此通情达理又饱含深情的话,让父亲听完之后不免更加内疚,甚至老泪纵横起来。“艾格妮丝,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你。不过,现在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至少……至少我们可以尽可能从中挽回一些损失,无论如何,爸爸都会想办法为你攒好嫁妆的,这是我应该尽的责任,你的姐姐已经让我沦为笑柄,我不能再让你也重蹈覆辙了!”

  其实艾格妮丝知道,在姐姐爱丽丝出嫁的时候,因为不满姐姐居然选择了一个老波拿巴分子的儿子,父亲勃然大怒,一度甚至考虑拒付嫁妆;只是考虑到特雷维尔侯爵毕竟也是名门之后,传出去会闹得太丢人,所以他勉强还是付了一半嫁妆,好在特雷维尔侯爵父子两个都不是爱财如命的混账,所以也没有因此而虐待姐姐,只是两家之间的积怨又多了几分,毫无亲家之间的感情。

  为了这件事,艾格妮丝在心里曾经埋怨过父亲,而如今看到父亲居然会对自己道歉,她心里的芥蒂顿时消弭了大半。

  “爸爸,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您又何必道歉呢?那些王孙公子的作派我又不是没见过,照我看一个个都不成模样,要说花天酒地他们是个个在行,可是想要让他们建功立业,我看是毫无希望……就是这种人,我居然还要带着一大笔钱去乞求成为他的妻子,那岂不是荒唐透顶?呸,碰到我的手一下我都觉得是一种侮辱!如果谁只是为了嫁妆娶我,我非但不会感到荣幸,只会唾弃这种混账有眼无珠呢!”艾格妮丝握住了父亲的手,然后温柔地安慰了他,“我们家的资产不容有失,您要尽力去维护,我自然也责无旁贷,不过您千万不要想着这是我的嫁妆,尽管按照我们家的需要使用就行了。”

  艾格妮丝的话发自至诚,公爵听了自然十分感动。

  只是他心里却大大不以为然,毕竟这是千百年来的历史习俗,他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换句话说,他的每代祖先也都拿过历代母系祖先的嫁妆),艾格妮丝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孤身一人,又如何能跟社会风俗对抗?

  不说社会的观感,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接受女儿嫁给平民,那只会有辱门楣。

  公爵这时候已经十分精明地忘记了自己二十年的流亡史,那时候他拼命工作,只想着怎样养活家里人,又哪有什么空闲去想什么“门第”?只怕想让女儿嫁给富商都不得其门而入。

  人性就是如此,失去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但是一旦又失而复得,那反而会倍加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社会地位,就再也舍不得放弃了。

  那对在那不勒斯自食其力的管账师傅和裁缝夫人,如今又已经是最传统最保守的贵族了。

  一定要保持家族的社会地位不再下坠,让子孙不再承受那种颠沛流离之苦,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而爱丽丝,和艾格妮丝,纵使是他的爱女,纵使被他倾注过无数的心血和期望,但也属于“代价”之列,因为最终承袭他的头衔、他的血统的,终究还是他的直系子孙们。

  只是,这种取舍,如今在公爵心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严酷的现实还没有逼迫他直面内心的拷问和抉择。

  就这样,父女之间的交流,既充满了感情,又宛如鸡同鸭讲,最后在泪水当中结束。

  公爵已经被唐格拉尔银行突然陷入经营困境这个消息逼得焦头烂额,他再也顾不上两个女儿的行动,所以痛快地允许了艾格妮丝外出的请求,只是叮嘱她这一次千万不要再闹出乱子。

  对于爱丽丝,他已经放弃了,根本不闻不问,不过艾格妮丝的提醒,倒是让他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如果波拿巴家族得势的话,爱丽丝也许确实能够成为自家维持家门的一个护身符。

  虽说现在波拿巴家族复辟看上去还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在如此多事之秋,多给自家留一条路又有什么错呢?

  他甚至还希望爱丽丝和莱希施泰特公爵有什么亲密的关系,以此来让这条路更加坚实可靠——反正这个女儿他已经放弃了,身上再多一点污泥他也无所谓了。

  所以,他宁可明智地选择不闻不问。

  而在艾格妮丝这边,她同样是满腹心事。

  自家现在陷入了危机,她虽然空有武力却完全帮不上忙,这种感觉让她憋闷至极。

  但是,以她的性格,她自然也不愿意就这样袖手旁观干看着。

  她仔细回想着自己所知道的有关于唐格拉尔的一切信息,拼命想要找出能够帮助到爸爸的东西。xǐυmь.℃òm

  而她所能够想到的唯一一点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先生。

  当初,就是她带着伯爵一起去面见了唐格拉尔,而她也能够明显感受到,伯爵对唐格拉尔有着极为深刻的恨意。

  如果世上有什么人希望唐格拉尔银行破产倒闭,倾家荡产,那么基督山伯爵绝对是其中之一。

  所以……伯爵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呢?她突然产生了怀疑。

  作为波拿巴家族的代理人,他绝对是有能量去报复唐格拉尔的。

  艾格妮丝也知道,这种怀疑毫无根据,甚至有些恶意揣测,可是犹如溺水之人想要抓上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这已经是她在自己狭窄的社会经历当中,所能够找到的最有价值的信息了。

  不管怎样,至少要试上一试,哪怕让伯爵先生想想有什么办法也好……

  最终,她做出了决定,然后前去拜访伯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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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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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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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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