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公主的问题,让上尉一时难以回答。
他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也因为她的突然到来而重新翻江倒海。
很明显,特蕾莎公主所谓的“出国旅行”,并不是单纯跑去看看而已,而是要去见殿下。
他们是事前商量好了吗?
如果是,那是什么时候商量好的?难道殿下在出逃之前就已经和特蕾莎商量好了一切?
种种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桓不去,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诚然,殿下辜负了皇帝陛下对他多年的照顾,也背叛了奥地利的利益,但是他却并没有为此感到愤怒——毕竟,人各有志,殿下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过来的,他最清楚不过,殿下就算想要离开、去远方自创基业也完全可以理解。
理解归理解,身为奥地利人的他,却也不希望殿下未来将和帝国为敌。
“恕我无礼,殿下,您……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忍不住单刀直入了。“难道您真的打算去见殿下吗?”
特蕾莎沉默了。
片刻后,她决定不再隐瞒。
“身为未婚妻,去见自己未来的丈夫,有什么问题吗?”她反问。
“在这个问题上,陛下和大公必然会有不同的看法。”上尉摇了摇头,“殿下,您是我国的公主,您从小到大享受着这个国家、这个家族所赋予您的荣光,但相应的,您身上也背负了许多义务,您不应该任性行事——”
“任性?也许我确实是在任性……可是难道任性的只是我而已吗?一开始是谁弄出这些事的?又是谁打算撮合我和殿下?皇帝陛下曾经当面要求我为了国家去与殿下结成连理,我不答应的时候他还大发雷霆!好,既然这样我答应了,我默默地承认了他们的安排,并且发誓从此要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让波拿巴家族重新发扬光大……我遵守了我的义务!”特蕾莎毫不退缩地反问上尉,“可是,到了如今,却突然又要我违背自己的誓言,要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当一切都只是个恶劣的玩笑,只当我的名誉只是他人口中的玩笑而已!上尉……到底是谁更任性?”
特蕾莎的诘问,让上尉一时又哑口无言。
自从发生这一切之后,他心里清楚,特蕾莎公主就是最大的受害者,所以面对她的时候他忍不住心生愧疚。
一想到当初他也想尽办法在卡尔大公面前说好话,努力撮合这桩联姻,他更加心虚。
因为政治和利益的种种算计,把无辜的少女牵扯了进来,最终让她蒙受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名誉也因此蒙尘……
谁能想得到居然会变成这样呢?
“那是因为殿下,他改变了整个形势。”他硬着头皮回答,“殿下如果安心留在这里,那当然所有人都会祝福您和殿下,但是既然他离开了,那形势就不一样了,陛下也必须重新考虑这桩婚事所代表的意义。”
“形势……呵,形势。”特蕾莎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也许对你们男人来说,誓言是可以跟随形势变化的东西,随口就能说出千百句来,可是对我来说,誓言就是誓言,我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我就当真,不但当真,我还会履行誓言。已经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我依旧会是殿下的未婚妻。”
话是这么说,但要是殿下并非才貌双全的话,你肯定就是另外的说辞了吧……上尉在心里腹诽。
但是这些话他可是不敢说出口。
论剑术,他打十个百个特蕾莎都毫无问题,但要是论能言善辩,他真的不是对手。
况且,他又该以什么身份去劝阻呢?
他已经被逐出军队了,眼下也没有任何官方身份,皇帝陛下根本不需要他尽忠。
一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殿下,以我个人的立场来看,我十分敬佩您的坚持,我也没有意愿阻止您,您有权为自己做出任何决定。只是……我替您感到担心,这也许注定是非常坎坷的路,甚至到最后都一无所获,您有很多其他的路可以走,没必要……”
“我来找您,可不是为了寻找一位人生导师的哟。”特蕾莎眨了眨眼睛,俏皮地打断了上尉的话,“我非常感谢您的规劝,但是,您对我的提议怎么看呢,上尉?”
“抱歉,殿下,虽然您的尊重让我非常感激,但我是个奥地利人,我不能做有损于奥地利的事情。”上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拒绝邀请,“殿下,您另请高明吧。”
“瞧您这话说得,好像我已经和我的祖国为敌了一样。”特蕾莎微微嗔怒,“殿下从来没有说过要与奥地利为敌,他之前不是已经发表声明了吗?他非常感激陛下对他的养育之恩。”
这种声明能当真才怪……上尉在心里苦笑。
他也不知道特蕾莎公主到底是天真,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那也许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您别忘了,殿下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判断形势,决定自己该说什么话,哪怕根本不是他心里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能创造形势,让他继续履行他的诺言!”特蕾莎断然回答。
接着,她走到了窗口前,抬头看了看远方浓云密布的天空。“其实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如果殿下的事业失败了,那么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奥地利分毫,您也不用背负任何良心上的谴责,眼看着我们如同败犬一样仓皇流离就行了;如果他成功了,那么我岂不是在为国家的利益而努力吗?万一殿下成为了法兰西皇帝,有个身边亲近的人来劝说他继续和我国交好,难道不是更好吗?”
呃……福雷斯蒂上尉又被说得哑口无言。
虽然他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仔细审视特蕾莎公主的说辞,好像却也找不到多少毛病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特蕾莎公主居然如此口才了得。
他越来越觉得两个人实在般配,命运在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撮合了如此尊贵又契合的一对,简直是神奇。
更糟糕的是,他感觉自己真的动摇了。
“您说得也确实有道理……”他定了定神,“可是……殿下毕竟做了一些有负于我们国家的事情,难道真的能够一笔勾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在对待恩怨方面,我们哈布斯堡家族一直是非常大度的。我的祖先们和法国国王打了几个世纪的仗,最后还不是随时握手言和?我都记不得我们家族和法国君主联姻多少次了……比起当年那个言而无信屡次背信弃义的弗朗索瓦一世,殿下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了什么?又有什么必要一直纠结呢?”特蕾莎又狡黠地笑了起来,“您看,既然陛下都没有表态,您现在已经是局外人了,又有什么必要为此而生气呢?”
虽然这话也还是没错,但是上尉对特蕾莎公主却只能暗暗叹息。
她的说辞虽然貌似公允,但是实际上都是在想尽办法为殿下开脱责任——这些巧舌如簧的辩护词如果是她一个人想出来的,那她简直可以去当个律师了。
哪怕就按她所说的,她现在也只是殿下未婚妻而已,居然现在就把立场完全站在了殿下那边,真是让人哭笑不得。xǐυmь.℃òm
卡尔大公会不会气得疯过去?他暗想。
估计是实在拗不过女儿,所以不得不做出让步了吧。
唉,还好自己无妻无女,不必面对这种气死人的状况。
不过,经过特蕾莎这么一番劝说,他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如果连身为皇室成员的特蕾莎殿下都不在乎这个问题,已经被强制退役、前途尽毁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坚持到底呢?
卖国的事情他不能做,但是接受公主殿下的帮助,解决一下生计问题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都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非要纠结的?
“您真的已经决定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早就已经决定了。”特蕾莎马上回答。“倒是您,你们相处了那么多年,您看着他长大,难道您就一点都没有在意过他的现况吗?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曾经刺了您一剑,让您重伤垂危,想必他在心里对您还是有些负疚的,难道您不能够给他一次机会,让你们之间解除这种不幸的诅咒,重新找回往日的师徒之情吗?”
“您可能不够了解殿下……”上尉淡然摇了摇头,“他是不会有任何内疚的。我在他几岁的时候就在他身边,结果没想到他居然从那时候就开始向我隐藏他是左手剑……何等心机!这样的人,一旦做出决定是不会被任何人所动摇的,更别说内疚了。”
“还有这事?”特蕾莎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福雷斯蒂上尉于是将自己和殿下交战的全部细节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特蕾莎。
“殿下……好厉害。”听完了以后,特蕾莎忍不住发出感叹,“何等让人敬佩的人物啊!真没想到我还在年幼无知的时候,他居然已经有这样的能耐了……”
…………算了,跟她说什么大概也都没有意义吧。
“殿下,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您会如此痴情吗?”踌躇了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就我看来,殿下虽然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惹人喜爱,但是对您并不好,甚至可以说,他让您承受了巨大的伤害……不光是我,从任何人的角度来看,您都没必要如此倾心,更没有任何必要再为他着想——所以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您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让特蕾莎一时间呆住了。
“噗……”片刻之后,她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
“如果连您都想不出来,那您怎么会认为我一定知道呢?”
“啊?”上尉瞠目结舌。
“好吧,我告诉您——不怕您笑话,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梦想,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传奇的一部分。如果我在殿下身边,我们一起为重新而努力,那不就是一场传奇吗?”特蕾莎继续满面笑容而又庄重肃穆地说了下去。
“而且,人的心,都是有它的容量的,有些人容量大,所以可以见异思迁;而我很不幸却只有那么一点,在我还对世界抱有憧憬的时候,阴差阳错之下我遇到了殿下,我的首次庆典,我的首次翩翩起舞,我的首次亲吻,乃至我的心的首次萌动……都被这个人偷走了,这个狡猾的窃贼就没给我留下一点余地!
但我从没有为此感到后悔过,因为殿下配得上,比任何人都配得上!我知道世界有太多的路可以让我走,也有太多的人可以让我随意挑选,可是先生,不!我不要!我只想爱一次,一次就够了,我的心也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隙去为新的体验而跳动……我知道以我的出身我的地位,我完全没有必要去这么做,可是人活着难道只是为了做那些‘必要’的事情吗?如果我只做必要的事,那么和那些随时可以替换的木偶又有什么区别?我要遵从自己的本心而行,我也做得到!”
看着特蕾莎闪闪发亮的眼神,上尉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个古怪的人,虽然看上去温和礼貌,但是又执拗得不可思议。
但是很明显,尽管年纪轻轻,但是她已经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逻辑,绝不是别人说几句话就能够改变的——这种人一旦确定了什么目标,那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身上去。
劝告已经毫无意义,现在重要的是,自己应该怎么办?
之前他虽然认识特蕾莎公主,但是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来往,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可是经过了今天的交谈之后,他不禁对她生出了敬佩,又有一些怜悯。
殿下对不住她,她的所有付出和牺牲都没有得到足够的回应。他比任何人都深知这个事实。
不光是逃亡的事情对不住,之前的事情也更加对不住。
作为殿下之前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上尉深知道这个少年人和那位贵妇人之间的风流韵事——甚至他自己还在殿下的要求之下,主动配合,行了方便。
他们共度良宵的那一夜狂欢节,自己就在旅馆外等着。
我该不该告诉她这一切?上尉犹豫了一下。
他又看了看特蕾莎的脸,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
算了,何必说出来扫兴呢?殿下都已经逃离奥地利了,这些事都将不会有什么下文,也许作为秘密被掩藏起来可能更好。
但愿她此时的牺牲在未来能够得到足够的补偿吧。
他又长叹了口气。
“殿下,既然您坚持的话,我会满怀荣幸接下您给我的差事,我将护送您外出旅行,直到您的目的地为止——另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够劝告一下殿下,让他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谢谢!我想他会非常乐意见到您的……”特蕾莎笑容满面,翩然向他再度行礼。
他应该也能成为自己和殿下的助力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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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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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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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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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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