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服侍丈夫坐到床上,然后去茅厕端了夜壶,放在西屋门后,又将丈夫的夜壶从门后拿到床下。
只从丈夫坐到轮椅上之后,她每次回来都不能和丈夫共用一个夜壶了。丈夫的夜壶是专用的,他即便躺在床上也能自己解决小便。
凤鸣坐到床上,挨丈夫坐着。丈夫便一脸愧疚的抓过凤鸣的手。
“对不起。”丈夫一脸愧疚。
“什么?”凤鸣不解。
“吃饭的时候。”丈夫愧疚又难为情。
“哦。”凤鸣笑了。然后嘘的一声,附在丈夫耳边说,“小声点,爸妈今晚都住下来了。”
她以为爸妈吃过晚饭会回那院,刚才出去拿夜壶,经过堂屋东间的窗下,才知道他们二人今晚都住下了。
“恐怕以后都会住下。”贾玉轩也小声说。
凤鸣:“没事,汗毛都伤不到我。”凤鸣小声说,“你以前不是说过吗,越是在意对方的态度,才最称对方的意。只有不当回事,挺胸扬头,才能让对方不舒服……”
凤鸣没说完,贾玉轩那憔悴苍白的脸便绽放出忍俊不禁的笑意。那是前年他让她那样对付凤舞的,没想到她学以致用,今天拿他教给她的心态武器来对付自己的爸妈。
“我那是让你对付外人的。”丈夫伸手摸了一下凤鸣的下巴。
然后,他揽过凤鸣。他想告诉凤鸣最近出现在他身上的那些可怕幻觉,以及上星期五晚上出现幻觉之后经历的那些当时非常愉悦但现在想起来又让他后怕的事情。
可他不知如何向凤鸣说起,说重了怕凤鸣担心害怕,说轻了又怕凤鸣不明白。
“凤鸣,以前我对你的那些信仰有看法,可最近,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贾玉轩试着拿凤鸣感兴趣的事情打开话题。
“什么问题?”凤鸣问。然后又说,“我再次声明,我还没有到信仰的程度,只是感兴趣罢了。”
“你说,人去世之后,真的有灵魂吗?”贾玉轩很郑重的问。
“有,我相信有。”凤鸣很认真的点头。
“为什么那么坚信,说说看。”贾玉轩本来想谈自己最近的幻觉。但他最擅长的就是让别人侃侃而谈自己的看法。这也可能是他年纪轻轻就有能力胜任领导的特长吧。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人类生存的这个空间就是一片树叶,而这片树叶是被握在某种神秘的力量手中,我们都是这片树叶的蚂蚁,他的工作就是拨弄树叶上的蚂蚁,安排着蚂蚁的生老病死,他看到哪个蚂蚁舒服自在了,便会拿棍拨弄一下,他掌管着我们人类的命运,我们不管怎么努力,怎么拼命,都跳不出这片树叶,便也摆脱不掉握树叶的那个神秘力量。”凤鸣只要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侃侃而谈。
如果是之前,凤鸣的这番话,贾玉轩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可的。因为他从小到大,命运一直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成长,学业,工作,包括拥有心爱的女人。他几乎都是自己做主。可此刻,他听了凤鸣这番话,却默不作声了。Χiυmъ.cοΜ
一帆风顺的人,总认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当进入逆境,寸步难行时,才感觉自己的命运在无形之中被一种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操纵着,挣脱不得。你越挣脱,就越糟糕;你越挣脱,就越出丑。
此刻,他似乎能感觉到了操纵自己的那种神秘力量就站在旁边,像看戏一样,津津乐道的看着他出丑。人们在晚饭后会看电视,那种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却在看人间的我们。也许每一个人,只是神秘力量所创作的剧本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将剧中人物的命运安排得越曲折,神秘力量就会感到越成功。
凤鸣见丈夫不语,以为他不认可自己说的话。
“如果你能去青云禅寺看看,听那老主持谈谈生命的轮回,就不会觉得我是信口胡说了。”凤鸣说。
“你的形容不是太恰当。”丈夫说。
“什么?”凤鸣不解。
“一只大手怎么可能操纵无量无计的蚂蚁?”丈夫说,“应该有很多。”
“很多大手?”凤鸣问。
“也不是。”丈夫若有所思,说,“人类社会就像一个舞台,你所说的那些神秘力量就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这舞台……”
“太恰当了!这个比喻。”凤鸣激动的抱紧了丈夫,“有时候能想象得到那些神秘力量看戏时的得意样儿……”
丈夫觉得他和凤鸣的对话太离谱了。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谈的精神世界,一说出口就等于冒犯了那些神秘力量,就像古代的底层民众冒犯高高在上的至权一样。
应该刹住这个话题。
“休息吧。”贾玉轩歉意的一笑。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问凤鸣,“你感觉被窝里冷吗?要不要把暖水袋找出来?”
“现在还不冷,只是有些凉。”凤鸣说。她又问丈夫,“你呢?”
“我的双脚没知觉的。”贾玉轩苦涩的一笑。
凤鸣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睡觉睡觉。”为了弥补错话,凤鸣起身服侍丈夫脱衣,还捎带着撒娇。
熄灯了,二人相拥着,亲蜜无间。
贾玉轩的双腿没砸住之前,二人休息时,凤鸣躺里面,丈夫躺外边。现在,都是凤鸣躺外边,丈夫躺里面。因为这样便于熄灯开灯,和上下床方便。
上个周末,贾玉轩因为在轮椅上过夜,再加上担心和想念,出现了怪异的幻觉。身体变得极为虚弱憔悴。他没有向凤鸣汇报工作。他也想,却力不从心,无法完成。
他以为是只是暂时,可这个晚上,二人相拥了好久,亲蜜了好久,贾玉轩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的向凤鸣汇报工作。
这可是让他最绝望的事情。
坐在轮椅上之后,每个周末凤鸣回来,他向凤鸣汇报工作,可是他夹缝人生之中唯一的阳光。如果连这点阳光也没有了,那他以后坐在轮椅的人生,将是漆黑一片。
如果以后的人生,不能向心爱的人汇报工作了,那他连最后这点真实感也要失去了。于他来说,整个世界都是虚幻的,包括他自己,包括搂在怀里的心爱之人。
如果没有了让他感到真实的汇报工作,他拥着心爱的人,将如何度过这漫长的茂盛年龄阶段呢。恐怕寸长的时间,都会被拉扯得无边无际吧。
还有怀里的凤鸣,她才二十二岁呀。
当第五次没有完成向凤鸣汇报工作时,贾玉轩不但筋疲力尽,还出了一身虚汗。
“玉轩,你不要这样了。那又不是空气和饭菜,离开了不能活。我不在乎。”凤鸣安慰着丈夫。然后开了灯,她想找条毛巾为丈夫擦汗。
“别开灯。”贾玉轩很不高兴的说。他可是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让凤鸣感到很陌生,她急忙灭了灯。拿过枕巾,搂过丈夫,在黑暗中摸索着为他擦汗。擦着擦着,丈夫便睡着了。凤鸣也长舒一口气。她既心疼丈夫,又理解丈夫。丈夫不能向她汇报工作的痛苦和自责,她感同身受,却又爱莫能助。
她回来只是为了陪丈夫,并不是非要他向自己汇报工作。可对于丈夫来说,自己躺在他身边,他却不能让自己享受他的汇报工作,是一种无能和多余吧。
那下个周末自己还要不要回来?一定要回来的。不回来,丈夫会认为自己是因为他不能向自己汇报工作才不愿回来的。那他会更痛苦,更绝望。
搂着睡去的丈夫,凤鸣是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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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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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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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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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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