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女子。”
简单的一句话,仿佛抽干净了苏慕槿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在“噼啪”作响的火堆声中,苏慕槿的眼泪再一次溢出眼眶,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是,我是女子。”
苏慕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最大的一个秘密,一旦泄露出去,极有可能就要了她性命,也要了这具身体的性命。
面前这个白若,是柳毅京手下的人,所以,自己肯定是完了。
妹妹,姐姐对不起你……
绝望感如同海水一般,伴随着腹部怎么也止不住的钝痛,一点一点的,将她整个人淹没殆尽,浑身上下,都浸泡在一片咸腥的黑暗之中。
“我会替你保密的。”
突然,一个低沉但是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明明依旧是白若的声音,但是苏慕槿莫名其妙地,就是听出了一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
这种温暖的感觉,好熟悉,好像一道天光,终于破开了重重迷障,照进了常年被毒雾封锁的黑暗森林,将一个濒死的人,抢救回了温暖的阳间。
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对她做过同样的事情……
注意到苏慕槿呆愣住的样子,贺兰若很自然地以为,是因为自己目前的身份,是柳毅京请来的绑匪头子,所以苏慕槿不愿意相信,自己会为他保守秘密。
“相信我,我今日在这里发誓,如果将苏丞相的秘密泄露出去,我将万劫不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郑重其事的话,幼稚地发着最毒的誓言。苏慕槿看着贺兰若有些通红,又有些焦急的眼睛,突然有点想笑。
“你真的好像他……我的小可爱。”
“我相信你。”
言罢,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苏慕槿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有些脱水,且刚刚精神过于紧张导致的,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任由着意识逐渐模糊,看着那双眼睛中的焦急之色愈演愈烈。
苏慕槿昏过去了。
-
缓缓睁开了自己眼睛,苏慕槿正对上一旁烧的正火热的一对柴火,和四周冰冷的石壁。
难道自己刚刚没有昏迷?
苏慕槿疑惑地打量着四周,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石洞之中,却与之前的山洞完全不同。
自己的面前坐着一个人,穿着一件玄色衣裳,身旁却是一个已经被脱下来的甲胄。
苏慕槿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是刚刚苏醒之后带着的特有的沙哑,但是依旧倔强地暗含着一丝讥讽:ωωω.χΙυΜЬ.Cǒm
“怎么脱了你的甲胄,你们当兵的,不都爱这身打扮如命吗?命不要了?”
这一刹那,苏慕槿明白,这大概又是一场梦魇,属于这具身体原来的梦魇。
但是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占据了妹妹的身体,却始终没有继承她原本的记忆,反倒是像是只是了解了一个人的大概生平,只有当陷入梦魇,或者她遇到什么事情,一定需要某一段记忆有什么用处的时候,这一段记忆,才会被呈现在她的面前。
这不对劲,苏慕槿的直觉告诉她。
但是目前为止,除了她自己,她并没有接触过其他的重生者,或者穿越者,无从得知,自己这样的情况,倒是是自己独有,还是大家都有。
想不通,所幸暂时不想了。苏慕槿再一次凝聚心神,开始伴随着原主的梦魇,观看这一段记忆。
黑衣男子听到自己挑衅一般的话语,却好像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好像稚童之间的随意争吵一般,反驳道:“不敢不敢,哪里像苏丞相,真正的命都快丢了,还忙着来挑衅我。你对我这般执着,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哈哈哈哈……”
黑衣人好像是终于相处了一个多好的反驳的话一般,很是得意地等着苏慕槿接话,想看看,这般露骨的话,这个平日里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所有京城中女子的白月光的丞相大人,会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苏慕槿沉默了。
原主的身体也沉默了。
苏慕槿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当中,胸膛当中剧烈的撞击声。
那是在听到黑衣人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之后,狂跳不止的心脏。
过了很久,黑衣人都没有听到苏慕槿的回答,很是惊讶地回过头:“不是吧你,你真喜欢我啊?我们可是两个男的!是死对头!”
原来的苏慕槿发出了一声低笑,压抑下心中,在对方说出那句话之后,翻涌不停的情绪,最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蔑地说道:“不要自作动情,自古以来,只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有鲜花会自愿往牛粪上面插。”
对方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等等,你刚刚骂我癞蛤蟆和牛粪?你……忘恩负义!”
“多谢贺兰将军救命之恩,小人不胜感激,愿意以身相许,如何?”
“卧槽,苏慕槿,你狠!罢了罢了,本将军也就路过,看不得你跟个死狗一样的样子,顺手救了你,不用特地报恩了,本将军消受不起。”
在转过来的那一刻,黑衣人的面容就倒映在了苏慕槿的瞳孔中。
一张少年人的脸,上面沾染上一些尘土,但是掩盖不住他的意气风发和神采飞扬。
一对剑眉斜飞入鬓,下面是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承载着些许狡黠,和还没有来得及沾染上这个世俗的尘埃的天真烂漫,在火光的映衬之下,璀璨的好像天上的星辰。
明明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气质也是一个有着挥斥方遒的志向,一个是呆呆的可爱当中,还透着一丝书卷气,但是那双干净得好像从来没有入世过的宝石的眸子,却无端的重合在了一起。
好像……真的好像……
就像是他们是同一个人一般。
苏慕槿的心中,无端有了一个念头,一个吓了她一跳的念头。
她的小可爱失忆了,也傻了……有没有可能……
面前这个人,是贺兰将军……贺兰若。
不,不可能。
苏慕槿飞快地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根据她之前搜集到的信息,当年在蒙古草原上,是摄政王亲自带兵,将贺兰军全军歼灭。就连从贺兰军中飞出的一只小虫子,都没有放过,怎么可能当年统领着贺兰军的将军贺兰若,还能活到现在?
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而且,刚刚这位贺兰将军说什么,他们好像从前是朝堂上的死对头吧。
那如果现在正在她的相府中的小傻子江驿,就是当年已经葬身于蒙族草原上的贺兰若,那算是什么?从地狱爬出来的幽魂,也不可抗自己爬到自己的仇人家吧。
在原来的苏慕槿和贺兰若对话的时候,苏慕槿一直在胡思乱想着,但是突然地,她感受到自己身体传来一阵心痛,不像是受了伤,而是单纯的情绪上的心痛。
刚刚,贺兰若说了什么?
好像是……不用特地报恩了,本将军消受不起。
这是拒绝了苏慕槿“以身相许”的玩笑话,是很自然而然且正常的事情,就算是自己是贺兰若,也一定会直接拒绝的。
但是心痛的感觉,确实那么的真实,不容忽略。
苏慕槿听见自己泛着苦涩的声音,飘散在空中:“如此,本相就放心了。”
一个念头,宛若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苏慕槿。
难道,原来的苏慕槿,也就是自己的妹妹,真的喜欢上了贺兰若?
苏慕槿再一次沉默了,她觉得,她需要一段时间,来好好消化一下这件事的信息量,以及它可能带来的影响。
原来的苏慕槿也沉默了。
贺兰若也闭嘴了。
整个空气中,弥散着一种叫做尴尬的气氛,将现场的二人一魂包裹在内,谁也逃不开。
“呃,猪蹄烤好了,要不要来一点。”一个已经烤的通体流油的猪蹄送到了苏慕槿的面前,苏慕槿才注意到,原来刚刚贺兰若一直背对着自己,是在烤猪蹄,而空气中,早已弥漫着一股烤肉的香味。
见苏慕槿没有接,贺兰若皱了皱眉头,随后竟然略微带着一点歉意,说道:“抱歉,我习惯了在野外吃东西,所以比较随便,带的调料也只有盐巴……呃,你平时在相府可能没有见过这样的做法吧,这是能吃的,实在不行,我去给你抓条鱼?”
见苏慕槿还是没有动,贺兰若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烧得慌,大概是火烤的吧。
“那个,对不起啊,你还受着伤,刚刚死里逃生的,我不该怼你,我道歉。咱们以后可以在朝堂上继续怼。”
意识到这句话说得好像有点不对,但是又好像没啥不对。贺兰若继续道:“你别生气了,还是赶紧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等好点了,我们就回京好不好?”
“你怎么哭了?”
看着面前通红的双目,和冲开了原本凝结在脸上的血污,贺兰若不知所措。
他只见过睥睨着自己的苏慕槿,和满眼都是算计的苏慕槿,甚至还有堆砌着利欲和阴狠的苏慕槿,却从来没有见过现在这般,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的苏慕槿。
原本一双蛊惑世人,算计天下的桃花眼中,现在却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贺兰若感觉自己心中,好像有一根弦,就这样崩断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面前的苏慕槿突然开口,轻柔的嗓音,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贺兰若一怔,没有回答。
得不到回答的苏慕槿,继续说道:
“我们是朝堂上的死对头,我是妄想权倾天下的奸臣,你是一心忠于君主的少年将军。我是万人唾弃的恶人,你是人人歌功颂德的好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死在那里?”
一连串的问题,从沙哑的咽喉中传出,仿佛带着生命中一些最撕心裂肺的东西,就这样呈现在了贺兰若和一直旁观的苏慕槿面前。
苏慕槿感觉自己的胸口闷得慌,不是来自于原主身体的感觉,而是她自己的心在疼。
发觉对面的人的沉默,苏慕槿低垂下自己的眸子。果然啊,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配得上刚正不阿的贺兰将军的青睐?
她这样的人,就活该挣扎在最阴暗的臭水沟中,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最后烂成一堆腐肉,给土地增添一点养料,也算得上她在这世间走上一遭的唯一一点功德了。
正准备轻哼出声,用自己最擅长的讥讽,给面前这个傻愣傻愣的少年,一个看上去可能不太美好的台阶下。只是如此一来,他可能要更讨厌她了。来日朝堂相见,可能要更加针锋相对,毫不留情吧。
不过,她不在乎。被骂,是她应该承受的,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什、什么?”
苏慕槿错愕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受伤太重,出现了幻听。在她的预计当中,刚刚那番话,应该会得到这位少年将军的不屑一顾才对。
但是入眼的,却不是将军讽刺的笑,而是少年真诚且真挚的目光,在火光中,是那么的清晰可见,昭示着面前的发生的一切,都并非是幻觉。
“我说,我觉得,苏丞相应该是一个好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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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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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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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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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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