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想起她在南苍的时候,面黄肌瘦,日夜操劳,时常呕吐不止,脸色发白。
而那时,她还怀着孩子。
对比如今被养在洛王府的她,林奕忽觉一阵面热,惭愧之感如浪潮汹涌而来,拍打在他的脸上,竟有些不敢迎上她的视线。
银明鸢轻轻一扬手,茹梅便领着屋里的丫鬟尽数退了下去。
她指了指她对面的茶座,朝林奕道:“从越阳城一路赶来,林大人辛苦,请坐吧。”
林奕拱手揖礼,道了谢,坐到银明鸢的对面。
银明鸢亲手给他添上茶,“宫里新进的龙井,母后念着我怀着孩子,只能喝绿茶,这龙井刚入了宫,就被送到了府上,很是新鲜,林大人尝尝。”
林奕凝着茶盅里色泽嫩绿的茶叶,道:“殿下该明白,微臣求见殿下,不是来喝茶的。”
“喝茶与说事,并不冲突,林大人这一路风餐露宿,着实辛苦,也该养养身子,凡事不要操之过急,得慢慢来。”银明鸢捧着茶盅道。
林奕抬眼看她。
“殿下不该来金陵。”他道。
银明鸢并不应声。
“殿下身上,留着南苍皇族的血液,您是南苍百姓的希望,您来金陵,是要一辈子,当这洛王妃吗?”林奕沉声问。
银明鸢捧着茶盅,温温地喝了口。
“林大人这番,是为了南苍百姓,还是为了你自己?”她问。
林奕被问中要害,忽然语塞。
银明鸢道:“若是为了南苍百姓,陛下不过四十,尚且年轻,还能为南苍再战十年,这十年间,只要用心培养银凌月,也并非没有希望。
“若是为了你自己,大可不必,林大人许是不了解我,我这人冷心冷情,非常人所能捂热,听说林大人对我有情,我不知真假,但得奉劝林大人,别在我身上用心思,因为无论你花多少心思,都不可能让我对你产生任何感情,我甚至,不会记得你。”
银明鸢的话,一字一句,如绵绵细针扎在林奕的心尖上。
然而,她却仿佛觉得不够。
“我本不想见你,是殿下说,你心性还算坚韧,若不让你见我一面,怕不会罢休,我又念在你到底追随了我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以才决定让你进府。但你若想说家国大义,便不必了,若想说你对我有情,也不是我想听的,若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林奕的心重重地沉下去。
银明鸢是铁了心不回南都,更是将他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他为她日夜煎熬,这一路冒着严寒过来,险些累死在路上,他的辛苦,她混不在意。
这个女人,当真和当初所见一样,是个没有心的。
她的眼里只有洛王、只有洛王府,连亲娘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ωωω.χΙυΜЬ.Cǒm
他从小到大,便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林奕陡然间站了起来,他眉目冷厉,仿佛卷着疾风暴雪,他道:“殿下前往越阳城,是想逃离陛下的掌控,殿下助绥安王大胜北戎,是想掌控越阳城,以便逃离,殿下心心念念只有自己,可曾想过,殿下这一走,陛下当如何?南苍当如何?”
“我当如何?”他厉声质问道。
银明鸢轻飘飘的目光朝他看去,凤眸满是嘲讽。
“我长到十七,可吃过你们南苍一粒米?南苍皇宫,可是我自己愿意去?你们南苍如何,关我何事?陛下拿走我的记忆,拆散我的家庭,险些害死我的丈夫,她如何,又与我何干?”银明鸢冷笑,“林大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明白吗?”
她落下话,不等林奕再度开口,下令道:“知香,送客。”
下一刻,知香站到银明鸢的面前,挡住林奕的视线。
“林大人,请吧。”知香道。
从暖阁出来,屋外越发地冷,寒风如刀子般割在人的脸上,割得林奕满脸麻木,银明鸢的那些话,一遍遍地在他的脑子里回响,比这寒风还令人痛得麻木。
他被小厮送出大门,洛王府的门在他的面前关上。
“碰——”地一声,仿佛巨石砸在他的心底。
他想起她柔软的笑,想起她仿佛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临危不乱,想起她训斥绥安王时的沉着稳重与大情大义,想起她对他说“辛苦”时的温柔。
最后,想起她挺着肚子,坐在洛王府暖阁茶座旁的惬意。
如果没有秦墨琰,如果她没有怀有身孕,她就不会离开南都,他会成为她的君后,和她携手走一生的人就是他,而不是秦墨琰。
林奕不甘心。
他不甘心,女皇也不会甘心。
九五之尊的位置,怎可能不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继承,反而让旁支继承?
如果女皇真的有心将皇位传位给银凌月,就不会那么轻易就将银凌月放弃,更不会千方百计将银明鸢带回南苍皇宫。
暖阁。
林奕前脚刚走,后脚秦墨琰就踏了进来。
见银明鸢面色寡淡,他道:“谈得不愉快?”
“我和林奕本就没有什么可谈,”银明鸢拉着他坐下,“以后南苍的人,无论谁来找我,我都不见,省得烦心。”
秦墨琰摸摸她的头,笑道:“也好。”
金陵城一片白雪皑皑,南都却不见丁点雪花,天气虽凉,然,即便没有炭火,只要穿得暖和,也不至于冻得手脚发麻。
深夜,南都皇宫灯火通明。
凤鸣宫里,女皇还在看朝臣上奏的折子。
有说绥安王在越阳城立下大功,应该予以重赏的,有夸皇女银明鸢聪明睿智,有其母女皇风范的,有提到皇女年龄已到,该议亲了的……
经越阳城一战,银明鸢不仅立下君威,还收服了无数朝臣,成为了无数朝臣和南苍百姓心中的希望。
就连绥安王的来信中,都对银明鸢极为夸赞。
是了,她还收服了绥安王那匹野马。
可她倒好,在搅弄一番天地和人心后,竟拍拍屁股,以无人敢违逆皇女威严的便利,药倒身边所有人,径直离开了南苍,回金陵去了。
她派去的骷髅死士,几乎被他们尽数斩杀。
女皇知道她不好骗,想着兴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露了马脚,让她看了出来,她心思深,即便看了出来,也不会当众揭穿。
但她皇女的身份是真,而她分明已经失忆了,她为何还要离开南都?
不记得秦墨琰,却相信一个男人,不相信她这个母亲?
她在前往越阳城之前,还在和太傅讨论政事,那时的她,分明没有同秦墨琰一起离开南都的心思,为什么到了越阳城,一切都变了?
女皇至今不明。
有女官在门外道:“陛下,楚湘王来信。”
青玄姑姑即刻将信取了进来,呈给女皇,女皇撕开信封,信纸上密密麻麻全是银明川的字,他竟写了整整七大页信纸。
“陛下,姨母,微臣有罪,侄儿有罪,侄儿眼瞎,侄儿没有照顾好殿下,您寄厚望于侄儿,侄儿却辜负了陛下对侄儿的信任,侄儿总算知道殿下为何要离开南都了。
“这一切都是殿下计划好的,殿下在南都的时候就在谋划离开陛下的事情,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是以才一直不曾行动,后来,越阳城将士中毒,给了殿下离开南都的契机,从南都到越阳城……”
后面紧跟了一长串银明鸢在路上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不让宜荷姑姑与宫女们贴身伺候,只让知香贴身服侍,女皇看来,全是废话。
这些年,银明川在外奔波,时常会给她写信。
每次都是满满几大页信纸,十页信纸有八页都在说他的吃喝玩乐和一路见闻,女皇倒已经习惯了,他对银明川多有宠爱,否则也不会让他一个男子承王爵。
女皇看了无数废话,翻到信纸的第六页,才终于看到了重点。
“……洛王和殿下回到洛王府,金陵逐渐有殿下有孕的消息传开,侄儿得知消息,虎躯一震,脑袋发麻,顶着被殿下殴打的危险去敲洛王府的门,求见殿下,以辨传言真伪,竟见殿下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五个月,便是殿下回到南都之前,就有了身孕……”
女皇看到此处,双眸蓦地一眯。
眼皮弯起沉凝的弧度。
“……殿下跟侄儿说,她不想当皇女,她只想当洛王妃,她胸无大志,种种花,养养草,治治病,守着丈夫和孩子,平安地过一生,便足以……侄儿瞧着殿下的意思,问她是否再也不愿意回南都了,殿下回答,若陛下能想出命殿下信任的法子,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回,侄儿也不知现在该怎么办,还请陛下指示,侄儿……”
难怪!
女皇瞬间想通所有关节。
说到底,是银明鸢不信她,怕她伤害她腹中的孩儿。
“有孕!一群废物!”女皇将手中信纸用力拍在桌面上,上好的梨花木被她拍出鲜明的五指印,吓了玄青姑姑一跳。
屋里伺候的纷纷跪下去。
与银明川的信一同送来的,还有林奕的信,女皇打开林奕的信,待看完信中内容,女皇冷冷地嗤笑了声。
蠡宫,乃是南苍皇宫的一角,寻常除了送饭的,不会有人过来此处。
女皇也已经许久不曾来这个地方。
夜里的蠡宫只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烛火在灯光下明明灭灭,玄青姑姑推开蠡宫的大门,躬身站到一侧,女皇踏进去。
昏暗的灯火下,那妇人就站在屋檐下,见到女皇身影,她俯首跪下去。
“民妇参见陛下。”老妇苍老的声音在夜里响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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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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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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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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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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