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叽里咕噜地念了好一会儿。
银明鸢低头一笑,道:“让母后挂心了,我好着,外面冷,母后快请进屋吧。”
“对对对,快进去,可别受了寒,”太后说着,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拉着银明鸢进屋,“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金陵城大雪纷飞,银明鸢回到洛王府,却并不觉得冷。
浑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秦墨琰和皇上去垂纶水榭的书房议事去了,银明鸢和太后便在暖阁里说话,太后也知道她失忆的事情,似乎又在宫里憋得久了,连着说了许多。
说皇上虽然不是她亲生,但即便是秦墨琰也不定能比皇上孝顺。
说皇后能歌善舞,以前没怀孕的时候经常来福寿宫陪她说话,唱歌给她听,跳舞给她看,给她解闷,但自从皇后怀孕后,她就免了皇后的晨昏定省,让她好生养胎。
说先帝病重,秦墨琰日夜兼程赶回金陵,只见到先帝最后一面,可先帝已是强弩之末,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对秦墨琰说,就去了。xǐυmь.℃òm
说秦墨琰那几日格外消沉,仿佛变了个人,在先帝下葬后便连夜离开金陵,前往北境,那时是深夜,她已入睡,他只在宫外给她磕了三个头便走了。
说这些时日,她日夜担惊受怕,生怕他们出了什么事情,日日吃斋念佛,就盼着他们早日平安回来,一家人团聚。
说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如今银明鸢又怀了身孕,她实在是高兴。
太后说得多,听得少,银明鸢听得多,说得少。
她能从太后的慢条斯理的言辞之中听出皇上和皇后十分恩爱,极为孝顺,听出秦墨琰当时的消沉与绝望,听出他对她是用情至深。
南苍富丽堂皇的皇宫不能让她感到舒适,但洛王府可以。
她回来不过一日两,那种熟悉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她喜欢这里的安静,喜欢这里的风景,也喜欢这里的菜肴。
身在此处,她觉得很安心。
垂纶水榭的书房,秦墨琰将南苍之行所有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告诉秦墨朗,两兄弟坐在茶座旁,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茶壶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秦墨朗震惊地瞠目结舌。
秦墨琰说得十分概括,三言两语,就带过了越阳关之战,但即便如此,秦墨朗也能从中听出其中艰险。
尤其是她四嫂,怀着身孕几番周折,那孩子竟然没掉,可见是个顽强的。
他也深知秦墨琰将这些事情告诉他的用意。
秦墨琰是希望,在家国大事上,他们兄弟之间,能没有秘密,秦墨琰对他坦诚,是不希望他疑心,毕竟,他现在已经是皇帝,都言,君心难测。
秦墨琰让南九拿来雕红漆的檀木盒。
待南九呈上檀木盒后,秦墨琰将檀木盒推到秦墨朗的面前,“这是南境十万大军的兵符,如今南苍皇女在金陵,不知女皇到底作何感想,若是她气急,丧失了理智,便并非完全不可能不会对南境用兵,所以南境十万大军不可妄动,且现在必须有人前往南境镇守,统领十万大军,这个人选,陛下自己来定。
“还有刚拿下来的北戎十三城,领军镇守的自然须得是我们明夏的武将,陛下可将这十三座城池划分为两个州,或者并入我们明夏相邻的州,以便管理,知州须得是我们明夏人,其余各小官倒是不必,可直接用现成的,那些人说得上话,便好办事。”
“百姓对谁当皇帝其实并不关心,他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只要他们日子过得好,他们大抵也不会多在乎自己到底是明夏人还是北戎人,陛下予他们便利,给他们造福,日子一长,他们就会认可陛下……”
秦墨琰就南境和十三城的事情说了许多,如今十三城多是武力镇压,很多问题都正待解决,秦墨琰不推荐人,只大略说了自己的建议,以便秦墨朗参考。
然,秦墨朗听着,却感到唏嘘。
“感觉四哥对我客气了许多。”秦墨朗表情失落。
“以往父皇在的时候,说起这些事情,还会给父皇推荐人选,现在四哥却避开人选,只说怎么办事,是怕我不相信您吗?”秦墨琰对他的称呼从“你”变成了“陛下”,秦墨朗听着,觉得怪刺耳,“就不能用‘你’称呼我的?”
秦墨琰没有立刻接话。
气氛静默了几秒,秦墨琰端起茶盅抿了口茶,道:“登高凌寒,前朝皇帝皆自称寡人,陛下当是为何?陛下既为九五之尊,我自当该避则避,这才是君臣之道。我这番对待陛下,是为臣者该做的,其他人不比我与陛下亲厚,更该如此。”
啊,这就教育上了,秦墨朗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心里到底通畅了些。
“那跪拜之礼……”秦墨朗抿了抿唇,“其他我勉勉强强倒能接受,但这跪拜礼,四哥且绕了我吧,我实在不能承受,以后四哥见着我,如论是何时何地,仅行俯首礼即可,如何?”
秦墨朗说完,眼巴巴地望着秦墨琰。
秦墨琰道:“陛下当得起。”
“四哥明知,这并非当得起当不起的问题,四哥于我,有教养之恩,有辅佐之恩,虽是兄,却如父,您给我下跪行礼,您要我如何承受?况且您跪天跪地跪父皇母后,何时跪过兄弟?我虽坐上了这位置,却见不得四哥对我这个兄弟行跪拜之礼。四哥也知,登高凌寒,四哥总不至于真的让我连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秦墨朗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秦墨琰无奈,道:“好。”
秦墨朗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才将话题又转回十三城的问题上。
太后想在洛王府多留一会儿,秦墨朗也不着急离开,但他有许多政务要处理,趁秦墨琰在,便派人将几个朝臣叫到洛王府的议事。
有秦墨琰在,议事进行得十分顺当,很多问题秦墨琰只三言两语就给出了解决的办法,然事情多,这一商议,就从天明商议到了天黑。
秦墨琰自然不会留朝臣们用膳。
银明鸢派人在暖阁摆膳,没有外人在,倒也不必分桌而坐,四个人就坐在一桌用膳,中途太后频频给银明鸢夹菜,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秦墨朗还感叹,少了沈安宁,若沈安宁在,他们一家就齐了。
“以后机会还多。”太后温温道。
晚膳后,银明鸢要送,太后执意让她留步,“下雪天路滑,又是夜里,天寒地冻的,若是不小心滑了或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好?你挺着大肚子就好生在屋里待着,哪儿都别去,等平安生下孩子,你想去哪里,母后都不拦你。”
银明鸢也不愿让她操心,便应了下来。
秦墨琰将人送到大门口,待他们上了马车,他才折回来。
回到暖阁,银明鸢递给他一盅热茶,听他道:“母后比以前,柔软了许多。”
他抚了抚银明鸢的发顶,“许是父皇的死,让她感触颇多,也或许,是因为你和皇后都怀了身孕,她心心念念的,就盼着抱孙子。”
“母后以前,不这样吗?”
秦墨琰摇头道:“母后深明大义,但你和母后,也不是完全没有婆媳矛盾,她曾要你给我纳妾,要你赶紧生孩子,纳妾被我拒绝了,让你赶紧生孩子的念头被情势给打消了。”
“当母亲的,大多如此,我嫁给你两年多都无所出,她自然着急。”银明鸢倒能理解,看今日太后对她的那番亲昵,倒不像是对她心存芥蒂的样子。
不过,秦墨琰所说的情势是什么情势?
秦墨琰解释:“当时我已参与夺嫡。”
银明鸢瞬间明了。
顿了片刻,她又问:“陛下可知道我的事情?”
“一清二楚。”秦墨琰回答。
到了第二日,她便收到了来自太后和皇后的许多赏赐,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奇珍首饰……堆满了暖阁的小半间屋。
来送赏赐的公公特意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体恤王妃身子不便,特准王妃不必进宫谢恩,在王府安生养胎。”
银明鸢道了谢,南大给了赏银,亲自送公公出门。
庄成双平日里的东西已经够用,太后和皇后送的赏赐她基本都用不上,便只挑了几匹绸缎和几样首饰,其他的让丫鬟一一造册,收入库房,待需要时再拿出来用。
知香道:“王妃,小主子出生是在明年四月份,昨个儿奴婢瞧着,茹梅姐姐用了王妃赏给她的云锦在给小主子做小衣裳,奴婢想着,要不您多留些绸缎,给小主子做小衣?”
“茹梅已经在做小衣了?”银明鸢惊讶地看了眼茹梅。
茹梅道:“奴婢虽然管着您屋里的事情,但王妃事儿不多,又好伺候,所以一天下来总有清闲的时候,奴婢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不如给小主子做几件小衣。”
银明鸢微微笑了笑。
“小孩子小,长得快,贴身穿的,柔软舒适就好,不需要用多名贵的料子,用云锦,倒有些浪费了,”银明鸢道,“况且小孩子也穿不了许多,你做两三件便足够了。”
茹梅以为她不喜,顿时有些失落,低声道:“是。”
却听银明鸢转而问她:“会做鞋吗?”
茹梅赶忙点头:“会的。”
“那就抽时间给我做一双软底鞋吧,”银明鸢道,“鞋面做素淡一些,我不喜欢花哨的。”
茹梅就笑了,敛衽道:“是,王妃。”
临近年关,马上就要过年了,经知香一提醒,银明鸢倒真的留下了所有的布料,让针线房的给她做她后面要用的衣裳,又让丫鬟从库房里翻了不少布料出来,赏给几个贴身的丫鬟,还特意命茹梅亲自给南妈妈送去了两块杭绸。
南妈妈于第二日一早过来谢恩。
银明鸢正在暖阁见南妈妈的时候,茹梅进来禀:“楚湘王求见。”
南妈妈退下,银明鸢让茹梅领楚湘王进来。
银明川本以为自己今天是见不到银明鸢的,这几日他着实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客栈里冥思苦想了好几日,也没想出个能把银明鸢带回南苍的办法。
论谋略,他敌不过洛王。
论心机,他敌不过银明鸢。
他一闲散王爷,这辈子就没想过要干什么大事,偏生女皇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艰难的任务,女皇远在千里之外,他可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昨儿一早起来,听说皇后和太后派人往洛王府送了不少赏赐,原以为是因为秦墨琰在南境立下了拿下北戎十三城的大功,谁知道一打听,才得知是洛王妃有了身孕。
银明川有片刻的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洛王妃指的到底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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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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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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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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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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