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头还有些昏。
雪白的天花板,软和的被褥,以及……淡淡的香气。
江霁初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这不是他自己的家。
他花了几秒整理记忆。
昨天他被引诱到了谢寄家里,并稀里糊涂地住了下来,之后想找谢寄商量事情,但因为看到《问山海》,大量陌生的灵感冲击脑海,导致昏迷。
灵感!
江霁初眼中盈上喜悦,他这段时间像跑到沙漠的鱼,连根线条都画不出来,但现在又像回到了海里,灵感充沛!
昨天冲击脑海的是什么?
江霁初试着回忆,他以为会是和那段记忆中的其他画面,但他还是没记起来,只有充沛的灵感不断环绕。
他爬到床尾,望着墙壁上的《问山海》。
没想到谢寄竟然把它挂到了卧室……
“醒了?”
正想着的人出现在卧室门口,食物的香味也一并而来。
谢寄来到床边坐下,用手背碰了碰江霁初的额头:“不烧。”
江霁初:“昨天晚上……”
谢寄:“昨天晚上你突然昏迷,但体征一切正常,我把医生叫到家里,医生说你是没休息好,神思郁结,多养两天就没事儿了。”
江霁初低下头:“给谢总添麻烦了。”
谢寄揉了揉江霁初后颈:“没什么麻烦的,就是给我吓了一跳,行了,起来吃点东西吧,我煮了粥。”
他说完就要起身,起到一半时胳膊却被江霁初一把拉住。
江霁初跪坐在床上,还穿着他那件偏大的白衬衫,一手拉着他的手臂,颜色偏浅的瞳孔静静仰视着他。
青年昏迷一宿,必不可免地带了点病气,长久挂在脸上的冷漠被病气削减,拉着他也没用力道,反倒显出几分罕见的乖顺。
江霁初:“谢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寄从江霁初话中感受到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随即他很快意识到,江霁初是在尝试跟他摊牌,他可以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问江霁初是否也发现缺失的记忆。
但他只是坐回床边:“大家都对你很好啊,昨晚你堂哥和表妹,还有朋友都发信息找你,堂哥还给你打电话了,我告诉他你在我这儿休息了,要不要先回个信息?”
江霁初没管递到手边的手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不一样。”
“你对我好,跟别人的不一样。”
谢寄:“哪里不一样?”
“你说,不是父母和朋友,”江霁初顿了顿,“谢寄……我是不是,喜欢过你。”
不是客套的谢总,除了那晚江霁初被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听到床榻的动静赶到卧室时下意识喊出名字外,这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叫谢寄的名字。
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遮挡被撕开,二人面对面坐着,近到足以呼吸纠缠,可中间却横亘了一段难以被证伪的记忆。
所有过往在深海无声翻滚,泥沙被洪流席卷向上,气泡升至海面破裂咆哮。
如同一壶沸腾的热水,壶盖与壶身激烈碰撞,眼见就要被顶飞落下,无形的力量却犹如那那夜冰冷的暴雨兜头而至,连火焰也一同熄灭。
充满气的气球没有炸开,但被悄悄解开了尾端,临到嘴边的话混杂泄露的气体重重跌回胸腔,几乎凝实的堵在心口。
“我不知道。”谢寄说。
江霁初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然而大海风浪渐小,在恢复平静的前一刻,谢寄把江霁初抓着手臂的手拿下来紧紧反握,他坚定道:“但我一定喜欢过你。”
所以他才会允许江霁初进入自己的领地,在梦中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恨不得把人锁在自己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所以他才会冥冥之中买下《问山海》,在迎面相逢不相识之后,于人海茫茫中与江霁初再次相见。
如果真有宿命一说,那他们之间一定有宿命的连接。xǐυmь.℃òm
哪怕剥离了过往遗失了记忆,也会像现在一样双手交握。
江霁初感受着从手掌传来的热度。
二十多年来他生活在被疼爱和赞誉蒲了满地的鲜花之路上,却又像在这一刻才踏到实地。
他从谢寄眼中看到一汪湖水,金色碎芒在上面交织出瑰丽的暖色。
紧闭的蚌壳打开一道狭小缝隙,江霁初迎着谢寄专注的视线缓缓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谢寄:“什么梦?”
江霁初:“梦见我们在沙滩看海,在卧室聊天。”
谢寄:“……”
谢寄强忍笑意:“海好看吗?”
江霁初点点头。
谢寄:“聊了什么内容?”
江霁初:“都不怎么有营养。”
谢寄回忆一番,某种意义上确实没什么有营养的对话。
既然已经说开,不管过去关系如何,现在都算是绑在一条船上的战友。
谢寄没拆穿江霁初,怕刚建好的小船说翻就翻。
谢寄:“我这边查到……”
“铃——”
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江霁初的手机。
江霁初过去接起电话。
“喂,表哥……嗯,我在朋友家……外公?……好的,我知道了……不用,我开车来的。”
等电话挂断后,江霁初对谢寄道:“我外公来Z市了,我得去接他。”
谢寄:“来给你过生日?”
江霁初:“嗯,飞机快降落了,表哥叫我一起去接机。”
古邻溪年事已高,为了江霁初这个外孙大老远跑来Z市,可见对江霁初的疼爱。
谢寄一拍江霁初肩膀:“那去吧,把包子带上,下楼的时候吃。”
疼爱江霁初的长辈专门来Z市,谢寄也不好扣着人不放,其他事只得改日再说。
他把江霁初从床上拉起来,两人一同去了餐厅。
不远处的床头柜里,两道符纸化为灰烬。
·
工作和往事都没困住谢寄,他还记得今晚有和谢泉一起去看演唱会的约定。
六点多两人在家里吃晚饭,驱车赶往市中心体育场。
谢泉喜欢思默喜欢了很久,演唱会将近,兴奋得就差手舞足蹈:“思默唱歌真的特别好听,她是创作型歌手,作词作曲编曲全包,还会跳舞。”
谢寄大多数时间安静听着,时不时附和谢泉一两句。
谢泉:“对了,她还有个姐姐,叫思悠。思悠是思默的经纪人,两人长得挺像,但性格一点也不像,思默是那种很温柔的人,思悠则是强势御姐,我前几天上街买东西偶然认识了思悠,票就是从她那里搞到的,前排票呢!”
谢寄:“经纪人对外还是要强势一点,不然容易让艺人吃亏。”
谢泉:“思悠也是这么说的,她人可好了,哥,等会儿我们先去后台,我介绍你们认识!”
谢寄:“你们都熟到能进后台了?”
谢泉:“嘿嘿,我跟思悠特别投缘,她还请我吃冰淇淋呢。”
谢寄的位置让他习惯性的对人保持防备,尽管这点防备除非必要很少表露出来。
谢泉作为谢家的小少爷,有不少人因为家世接近,他这个当哥哥的,暗地里会偷偷帮忙把关。
去见一见也好,省得他倒霉弟弟给人卖了。
他们停好车后,谢泉拉着他直奔后台,遇见保安直接出示思悠给的证件,一路畅通无阻。
现场的气氛已经炒热,隔了好几道墙都能听到另一边的热闹。
谢泉辨认着每个房间的牌子,不久就找到目标,在门上礼貌地敲了几下。
一名身穿利落职业服的女性拉开了门,她头发染成了酒红色,大卷自然地垂落胸前,眉宇间满是英气。
见到谢泉,女人笑着把他们迎了进去:“小泉来了。”
谢泉也是一脸笑容:“思悠!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房间里还有几个忙活的工作人员,其中最出挑的事镜子前坐着的另一名女性,她正在被化妆师整理着头发,不方便站起来,但还是热络地跟谢泉打招呼:“你们好呀。”
如谢泉所说,和思悠比起来,思默就像朵娴静淡雅的百合花,说起话不紧不慢,但不会让人觉得受冷落。
思悠拍着谢泉肩膀:“这孩子就是我跟你说的谢泉,他是你粉丝,所以我请他来后台玩。”
谢泉虽然很喜欢思默,但好歹知书达理,没狂热到失去理智:“思默,你好呀,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尤其是《明天》,很高兴见到你!”
思默和谢泉握了握手:“谢谢你的喜欢,也很高兴你愿意来听我的演唱会。”
和偶像打完招呼,谢泉也没忘了自家哥哥,给思悠和思默介绍道:“这是我哥,谢寄,之前说过他会一起过来。”
思默:“你好~”
思悠有意无意地打量谢寄,而后露出恍然的神色,朝谢寄伸出手:“原来是谢总,久仰大名。”
谢寄与思悠握了握:“不敢当,祝你们演出顺利。”
思悠:“谢谢。”
只短短几眼,谢寄就足够判定出思悠和谢泉友情的单纯,也就放下心。
他弟弟虽然人傻了点,但运气一向不错,待人真诚,也收获了不少真心相待的朋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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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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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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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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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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