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可以落下去了。
视野中的雪花点如同从角落缓慢地向中央拥簇,边沿的暗色像是吞噬他双目中的最后一点光芒。
商问的上半身微微晃了晃,抵着岩壁瘫坐在地,浑身上下的痛楚对他而言像是飘在天际的某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一边划开他的神经血肉,又一边外溢至周边的空气中。
商问曾觉得,他已经抵达了结局。
仑上尉并没有死,他炸毁了创造空间节点的道标,同样的,他也将在此地所发生的事情报告了上级。
按理来说,一切都……
“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赫拉利厄斯阴冷的声音,像是梦境中的呓语般的在他眼前响起。
许是赫拉利厄斯说话时的语气向来都只有不屑与张狂,故而,当他用阴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只会让虫感觉脊背发寒。
只可惜,商问并没有余裕来感受自己与对方情感上的变化,他眼前的赫拉利厄斯的身影都只剩下了几个浓重与轻薄交错起来的晦暗的光圈。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本能地,自发地将这赫拉利厄斯的话语收入自己唯一还在运转的大脑之中。
还有什么事情……么?
他艰难地抬了抬头。
不同颜色的光影在他的眼中重叠分散,天与地与光都成为了符号与意象般的光影,商问满是血污的空洞的脸上无悲无喜,而赫拉利厄斯的话语则在他充斥着耳鸣声的耳道内缓慢响起。
“凭借偷袭的一刀割了我的喉咙,发现我们的安排并破坏了仪器。如果你是虫族的战士,你可以因此而骄傲。”
“但是。”
“你是什么东西?”
赫拉利厄斯一步上前,猛地掐住了商问的脖子,把浑身上下都是伤口的,几近失去意识的青年朝墙壁上一按。
原本已经快失去意识的青年在缺氧的生命威胁之下,已经飘散的神思勉强聚拢了一丁点,连带着空洞的眼眸也似乎多了两点灵光,倒映在浑浊的瞳孔中的景象也清晰了几分。
商问并没有去回答赫拉利厄斯的问题。
他的身体既无法允许他去做,他也无法去解释人类这个种族在这片星海中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只是直直地看着赫拉利厄斯背后,那已经倒塌的金属建筑顶层,空间节点的黑色光圈仍然漂浮在高空,只是,比起有仪器控制的情况下,眼前的空间节点似乎像是失去了中心与支柱般的,像是流体般展开了无序的扩散以及扩张,原本只有头颅大小的节点位面在方形石碑倒塌之后,瞬间膨胀至脸盆大小。Χiυmъ.cοΜ
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
大抵是眼前这个青年的性命仅仅在他一念之间,赫拉利厄斯难得地为他手下的“将死之徒”解答了疑惑。
“因为你破坏了仪器,原本用于构造空间节点的庞大的能量失控了。”
在商问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赫拉利厄斯展露出了危险的笑意。
“当未成形的空间节点无法承受那么庞大的能量时,会发生什么呢?”
赫拉利厄斯自顾自给出了答案:“爆炸。”
“比你所用的雷威力足足高了千百倍的爆炸,完全可以在一瞬间将你粉身碎骨。”
商问的脸上多了几分清醒与挣扎。
赫拉利厄斯的眼中冷意更甚:“但是,我要亲手杀了你。”
……
他想活着。
他无比地想活下去。
任支配者掐紧了他的脖子,任即将到来的爆炸将他的身躯轰之虚无。
生与死之间的刺激使得商问勉强得到了几□□体的控制权,窒息的脑子深处对生的渴望近乎于尖锐的嘶鸣,竟使得他不知从哪儿提起了几分力气。
活下去。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拼死了也要活下去。
藏在腰间的匕首在商问咬紧牙关之际出了鞘,但他的身体却无法让他再次完成当时在铁岩星之上的惊艳的一击,赫拉利厄斯的另一只手只是用力的捏住了他的手腕,他手中的匕首就在这股近乎要捏碎他手骨的力气下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感受着胸肺间的空气越来越少。
在痛苦之中,商问紧紧地攥着赫拉利厄斯的手臂,试图将他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掰开,或者是给出丁点让他呼吸的间隙。
但他早已经用尽了力量。
他只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禁锢着他的五指如同坚硬的钢铁一般,一点一点夺取鼻腔内的全部吐息,失氧的作呕感从胸腔内朝着口鼻腔涌上来,却卡在了被掐住的喉咙里,反胃的感觉,窒息的感觉,头脑放空的恶心的感觉,随着他意识的飘散而变得越来越浓重。
眼中的焦距再次变得涣散。
眼瞳隐隐地有了上浮的迹象,没有丝毫意义的碎片的吐音从发白的颤抖的双唇中泄出。
死亡的乐章伴着黑青色的视野在他眼前奏响。
他要死了。
没有死于战火,没有死于自己计划。
他要被眼前的家伙掐死在坑洞底部,由接下来的爆炸掩埋他的尸骨。
爆……炸……
伴着眼眶中不受他控制,也与他此刻的感情没有任何关系的生理性的泪水,商问尝试着做了最后的挣扎——他抬起脚来,猛地踹上了赫拉利厄斯的腿。
但他微弱的反抗对赫拉利厄斯而言并不算什么,纵使商问用尽全力,也无法使得赫拉利厄斯挪开一分一毫。
但,令赫拉利厄斯没想到的是。
商问踹向他的一脚不是想将他踹离,只见那原本踹出的腿猛地勾向腿部关节,商问的手臂再紧扣着他的双肩用尽全力一晃——在商问的挣扎之间,两者的身影随之而倒,直接在坑底滚了两三圈,但任凭商问如何去挣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的,也无法再度开启虫纹的虫就如秋后的蚂蚱。
将商问按在地上,紧紧掐着他脖子的,对商问的小把戏不屑一顾的赫拉利厄斯猛地瞥见了那苍白的双唇扯出的笑容。
再然后。
在赫拉利厄斯震惊的目光中,原本就他预计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炸裂的空间节点此刻竟已经突破了临界点。
像是金灿灿的日头自地平线下升起般的。
爆裂的火焰如倾盆而下的大雨,如倒灌的瀑布般地充斥在了坑洞之中,进而在碰撞间不断上涌。
火光笼罩了天地与世间。
……
商问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一条熟悉的,狭窄的楼道内。
不管是白墙上贴的开锁电话,促销广告,还是已经褪了色,卷了边,破了口的红对联,都让他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站在放到门口,似是有些近乡情怯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
漆黑的,肃穆的,看着像是军人才会穿的服装,他看肩章之上烙印的的星辰与枪炮的花纹,这身衣服的主人应该是个中尉。
他嘀咕道。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
从漆黑的军服口袋中掏出一把不合时宜的钥匙,他缓缓将门打开。
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着晚八点档的妇人抬眸瞥了眼来人,在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立即把手中的一撮瓜子丢茶几上,起身相迎:“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你明天不去上班啊?”
在隔壁屋不知做什么的中年男人趿着拖鞋,扒拉着头顶半白的头发出来。
“就是,这时候回来做啥?吃晚饭了没?还没的话就让你妈把昨晚剩的菜给你热热。”
他愣愣杵在门口。
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地陌生,让他仿佛能在下一瞬间便哽咽着落下泪来。
他抬起手臂来猛地擦了擦双眼,又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却仍旧站在门槛外,不敢擅自进去:“我不饿,妈,不用给我准备了。”
准备踏入厨房的中年妇人停下脚步,略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又看看自己的丈夫,这才擦擦手,略有些关切地问道:“那怎么啦?工作生活上有不顺心的事情?”
见门口的青年不做回答。
从屋里踱步出来的男人轻哼一声:“估摸着是在外面受欺负了,这么大个的男人,瞅着啥本事没有……”
妇人转头瞪了眼男人。
男人咂咂嘴,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妇人道:“也别杵在门口了,快进来,外面又不暖和,关起门咱不管啥事儿都能说说。”
他情不自禁地想朝着门内踏出这一步。
但不知为何。
当他的脚抬至一半,他犹豫着又将其缩了回去。
在父母疑问的目光之下,他缓缓转过头——不知何时,有人在此刻拉住了他的手臂。
那是一个看模样十六七的少年,俊美的脸上自带了几分冰冷与威严,暗金色的眼瞳更有一种别样的凌厉感,使得所有人的心思在其目光之下都无所遁形。
他认识这个少年。
但与他记忆中略有几分出入的。
眼前的少年用一种带着淡淡的悲伤的目光凝望着他,在那双金色的眼瞳之中,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他成为了虫族的雌虫,成为了军部的中尉,而他记忆中温暖的家,熟悉的楼道也逐渐走向崩毁,露出其后的无尽的黑暗。
在黑暗中,他略有几分遗憾:“小祭,其实我这次有给你买礼物,贵的那种。”
眼前的少年似乎说了什么,但他的声音与他的身影一起,伴随着他所构想出的家,齐齐如青烟般的飘散了。
独留下无尽的黑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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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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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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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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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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