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镜身子柔软,斜靠在岸旁,撑着脸颊,抬头仰望她,眸子被药池的水汽沾湿般,水光潋滟。
两人一正一斜,仿佛无声对峙。
余惊秋说道:“楼镜,我上次便要同你说,你在飞花盟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初心未改,但不知在哪学的作风轻浮,不成体统,你从前也不这样,不要一心想着复仇,就彻底放纵了自己……”
楼镜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楼镜?
从来余惊秋习惯的称呼都是镜儿,以至于这一声楼镜叫得冷漠又疏离。
楼镜瞳色幽深,上挑着眼觑着余惊秋冷笑,“你是在以师姐的身份训诫我,还是在用余惊秋的身份规劝我?”
“有何区别?”楼镜将身份区分,叫余惊秋想起自己还有寅九这一身份,怕她旧事重提,眼底深处隐隐警惕,脊背绷得笔直。
“区别?”楼镜从药池里起身,药池水不深,楼镜先前半趴着,大部□□躯隐匿在水下,这一起身,池水只在小腹,女人姣好雪白的身躯像是水波里冒芽的白莲,一霎绽开,缭了余惊秋的眼。
“你知道我性子的,从小到大的执拗,不服管教,厌烦别人、最厌烦的就是你,拿长辈的身份压我。”楼镜说着话时,眉毛鼻子一皱,似乎磨了下牙,仿佛真如她所言的厌烦,厌烦到牙痒痒,“你要是在用师姐的身份说话,我听都不会听。”
余惊秋思绪有片刻的空白,有道声音说:“那若是余惊秋呢?”余惊秋晃过神来,原来是自己在说话。
“要是余惊秋的话。”楼镜说着,竟从池水中走了出来,水珠从她颈口滑下,在白皙精致的小腹上蜿蜒,乌黑的两绺头发垂在身前,覆住了高耸雪山巅上傲然的红梅,“我愿意听她说话。”
楼镜步步逼近,余惊秋如临大敌,唇线抿紧,一双眼睛紧盯着楼镜的脸,目不斜视,她那眼神,气势十足,可后挪的步子,却怎么瞧怎么难堪。
木质的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墙角,楼镜把人逼到无路可退,抱着手臂,笑得格外危险,“要是说的在理,我自然会听的。只要别到头来又说什么同门之谊,手足之情,师尊的嘱托,你身为师姐的责任,这些话我不喜欢听。”
余惊秋知道楼镜暗指的是她重伤初醒那夜,同榻而眠时,她说过的那些话。
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揭过去的,特别是遇上楼镜这么个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楼镜不可能让她将两人的情感暧昧不清含混过去。
余惊秋了解楼镜,如果楼镜确定了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尽全力去获得,就像是年幼时想要胜过她,便能吃上别人几倍的苦来习武,那卓绝的毅力,让她整个人在拼搏时焕发光彩,那一直以来都吸引着她的目光。
楼镜确定了吗,她想要吗?
倘若楼镜确定了感情,在达到目的前,她必然不会放手,她如今已经是个合格的猎人,不仅有长途作战的毅力,更兼有沉着与谋略。
余惊秋一面为楼镜可能到来的穷追不舍而苦恼,一面又在心底深处浮现了一丝丝欢喜。
余惊秋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翻涌的思绪,她意识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总是想要劝楼镜‘回头是岸’,刚要开口。
楼镜上身微倾过来,“余惊秋,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是那日在浴池里。”
不知想起什么,楼镜望着余惊秋的目光逐渐迷离,“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寅九就是你,也不清楚……”不清楚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
楼镜伸手想要触碰余惊秋脸颊,指尖触及肌肤的细腻,还未深入,手腕被人捉住,楼镜眼露笑意,“虽然不知道是你,我觉得有些话我已经说的够清楚,心迹也已经袒露的足够明白,有些事,你我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对不对。”
余惊秋的脸色却沉着下来,眼中泛着冷意,“你说的话,什么话?”
“你不记得,我不介意再说一遍。”楼镜又靠近了些,近到能感受到呼吸的灼热,气息互相缠绵。
余惊秋放下楼镜手腕,手改抵在楼镜肩上,禁止她进一步的靠过来,“楼镜,我知道你,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的脾气,你的习性,我了解,即使后来分别,你成了风雨楼的楼主,变了许多,但我是寅九时,旁观得多了,你变成了什么样,我心底大概也有了数。你虽是一楼之主,但身边出类拔萃,可以依仗的人没有多少,丘召翊和赫连缺左右夹击,乾元宗更是一大心患,你一刻都松懈不得,日日提防,夜夜提防,终于寻到沈仲吟,一解多年迷惑,得来的却是楼彦就是凶手这一打击,他是你为数不多信赖的人。”那一刻,她能感同身受楼镜的情绪,因为她知晓真相那一刻,同样惊骇,愤怒,以及无尽的哀凉。Χiυmъ.cοΜ
“你紧绷的心弦断裂,你彷徨,你无助,我都懂。仿佛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可信,自己多年的坚持如指尖飞沙终成空,就像是一个笑话。你想要一个依靠,一个强大又绝对忠诚拥趸,永远不会背叛你,所以你找上了我。”余惊秋抵着楼镜的手松垂下来,神色平静,但是心上发着颤,无可抑制的酸楚,“楼镜,这并不是爱慕。”
楼镜从一开始的讶异,恢复了平静,直到余惊秋说完,她正了神色,“或许罢,或许那时候我说出那番话并非出自爱慕之情,而只是,只是想要利用你……”
话语落地时,余惊秋罕见的烦躁,蹙了蹙眉,想要推开楼镜,从这里出去。
“但是当你在死人庄里出现,你露出身份,我知道你是余惊秋的时候,就必然不是贪图你的能力修为。”若是贪图寅九的强大,在寅九现身时,她第一时间做的应该是抱紧寅九的大腿,思索怎么利用寅九逃生,而不是关切寅九的生死安危。
而知道寅九是余惊秋时,这份贪图就更不可能了。
余惊秋躁动着想要离开的身子忽然停下来,问道:“你……为何?”
“因为你是余惊秋。”
“我是余惊秋又如何?”她不明所以。
“因为你是余惊秋,我知道你,就像你知道我一样,所以我相信你,即便我不利用,不盘算,不论多危险,多大的事,你都会在暗中帮衬我,保护我,一如你从死人庄中带出我来。”楼镜深深地凝望着余惊秋,声音不自觉放柔,这些话语是出自她从小被护爱,而发自灵魂深处的肯定。
余惊秋避开楼镜的目光,眉间微松,语气依然冷硬,“你不是谁都不信,连我也不信么,怎么如今倒是说得这么肯定了。”
“我何时说过不信你?”
余惊秋眼珠冷冷地往楼镜斜瞟一眼,“当年你从黑牢里逃出,自虎鸣山潜下山遇我挡路时。”
“……”楼镜哑口,心想:好事记得不牢,坏事倒记得挺牢。虽然她从小到大对余惊秋也没办过几件好事。
可这事罢,现在回想一想,自己当初倒真是打心底不信余惊秋的,没想到一句话就被打脸,她不想瞒着余惊秋,骗她说当时自己说的是气话,楼镜瞟了眼余惊秋的脸色,当然也不能直愣愣说自己确实说过这话。
楼镜沉吟半晌,轻叹一声,苦笑道:“余惊秋,当初我昏迷醒来,身在牢狱,仿佛一日之间,周围所有的人都换了一张面孔,我当时就想,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原来连在一起相处十多年,也是看不透的,你说狄师兄,我们不也从小长大,有他人难及的同门之情么,可有人从中作梗,拿云师姐的性命挑拨,就算再如何亲近,我没有证据,空口无凭,他又怎么信我呢,我二叔,待我不可谓不好,教我护我,陪我的时候比我爹陪着我的时候都要长,你说这样的人不可信么,若他都不可信,我还能去信谁,在我见沈仲吟之前,我哪敢想他是凶手,我哪敢信他是凶手,但结果呢,他就是个骗子!”
她没想哭,经历这许多风风雨雨,也不会再为着一点伤痛哭泣,她说这些,原是要余惊秋心疼的,可说着说着,触动情肠,心中悲楚,倒真有几分哀戚,真情实意的红了眼眶。“我那时候确实谁都不信,谁都无法去信,如今依然,但你不同……”
楼镜抓住余惊秋臂弯处的衣裳,眼中盈着一层水波,眼圈发红,楚楚可怜,余惊秋想要避开,身子却木着,没有动作。
“你不同,你知道我的目的,你掌握我的弱点,你见过我的真实面目,我和你一起经历过生死,你,你没有放弃过我,你并非是以师姐的身份取得了我的信任,而是一次次的行动跨过了我的壁垒,所以我信你,如今也只信你,如此而已。”
余惊秋唇瓣翕动,楼镜说,我信你,只信你,她心中竟有一种卑劣的窃喜,眼帘哀哀轻垂,楼镜在外飘零久,从前长辈慈爱,师兄师姐宠溺纵容,一转眼,草木皆兵,风声鹤唳,那种想要相信,却无法去相信的绝望,余惊秋能体悟,所以为楼镜感到悲伤。
“你……”余惊秋一句话未能说完,耳朵一动,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手一搭,将搭在臂弯间替换的衣裳拉下来,披在楼镜身上。
楼镜道:“我不穿。”
“穿上。”脚步声越发近了。
楼镜一改先前哀色,笑道:“来的应当是韫谷主,同为女子,有什么的,还是说,你怕我被别人看了去。”
“楼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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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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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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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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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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