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惊秋一身素衣,额挽孝带,跪在楼玄之灵柩前,答谢过武林中前来拜祭的豪杰后,瞧见吴青天背负双手,站在祠堂外。
余惊秋起了身,走上前去,问道:“师叔,如何?”
吴青天望着远处山林,暮色将近,天地间却发新发亮,“那掌柜当面指认。那掌柜与楼镜没有利益纠葛,也无恩怨情仇,犯不着污蔑她,如今所有迹象都指明她就是凶手。”
余惊秋脸色苍白,眉头微蹙,“可是以她的性子,若真是恨极了师父,要杀他,也不会与沈仲吟联手,而是跟师父当面对质,正面较量。”
吴青天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平生大恨,又是性命攸关,焉知她不会一反常态啊?”
“既如师叔所言,是性命攸关。他们想要谋杀师父,怎会不事先想好退路?即便镜儿思虑不周,师叔说沈仲吟心思缜密,狡诈多变,又岂会冲动行事。师父不会孤身前去应战,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们难道料想不到?若是早有预谋,沈仲吟事先为何不调集飞花盟人手,安插埋伏,以便脱身?”余惊秋轻轻地摇摇头,“但李师叔却说,当时并未发现有其他飞花盟邪道踪迹。师叔,镜儿和沈仲吟都不傻。”
吴青天说道:“这也是我心中困惑不解的地方。”
听到吴青天这话,余惊秋便知道他不是认了死理,断定了楼镜有罪,于是心底舒了口气。
吴青天虽然固执,但能讲理,最看重证据,若是摸清他的脾性,便好说话。
余惊秋问道:“师叔,那个掌柜,有无可能是受人胁迫?”Χiυmъ.cοΜ
吴青天摇头,“我和郎烨一路护送他回来,未曾让他与旁人接触。”
余惊秋道:“或是早在你们见到他之前。若要弄个明白,或许能从这掌柜身上下手。”
若是凶手没有动作,便无迹可寻,但凡他有所行动,便会露出破绽。
吴青天说道:“我明白,我和郎烨会看好他。”
余惊秋观他面色,见他态度松动,已不似来时那样面色铁青,犹豫片刻,“师叔,师父明日就要下葬,这已是最后一晚,让镜儿来替师父守灵罢。”
“你这师妹是什么性子,你最清楚,祠堂是众位师祖安歇之地,万一她要闹起来,搅扰的是先灵清静!”
“师叔对她有一丝成见……”余惊秋那略带了点血色的嘴唇往下一抿,后退了一步,倾身一拜,“山君放肆了。”
吴青天双手垂下,偏转身来看向余惊秋,手指点虚空,面带怒色,“你说的没错,我是对她有成见!宗主身亡,纵然她不是凶手,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余惊秋眼睫一抬,请求道:“祠堂她不能来,那明日送葬让她送师父一程罢,师父总是挂心她,十多年父女情分,临了,也会想要见她一面。”
吴青天胸膛起伏渐渐平复,他沉默良久,叹息一声,说道:“好,我去和两位长老说。”
余惊秋说道:“多谢师叔。”
暮色时分,山里冷风渐起,祠堂外挑起了白灯笼。
云瑶风尘仆仆从外归来,她下山了一趟,如今回来,换上素衣,在楼玄之灵柩前一拜,“师姐。”
两人虽不避讳楼玄之灵柩,但说话间,也不自觉轻了声音。余惊秋问道:“怎么样,狄喉有消息了么?”
余惊秋在楼镜回宗时,便与师弟师妹商议,让狄喉和郎烨下了山,郎烨和吴青天一道去寻觅那掌柜,狄喉则是和几位门人去了江南,通知陆元定。
陆元定和楼彦一直是楼玄之左膀右臂,如今楼彦重伤,宗内还需要陆元定回来,主持大局,且陆元定宽和明达,若他回来,楼镜处境会好上许多。
“最新来的消息说他到了江南,但还没有联系上陆师叔。这小猴子,一到关键时候就不中用。”云瑶将人数落一番,又转了脸色,关切道:“师姐,我听说二师兄回来了,证人找的怎么样?”
余惊秋倦惫地阖上双眼,摇了摇头,胸中愁苦之意顺着轻声叹息而出,“那掌柜说亲眼见到镜儿动手。人虽找到了,情况反倒对她不利。”
“不可能!他定是受人指使!”云瑶惊怒之中不觉扬起了声,忙抑制住了,瞟了眼师父的灵柩,又压低了声音,“阿镜这性子,遭了人污蔑,只怕……”
余惊秋道:“稍后,去看看她。”
云瑶闷声道:“自从我上次溜进去看她,李师叔发了好大的脾气,不准我再进去探视。”
余惊秋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师父这里……”
“阿烨已经回来了,让他来替师父守一会。”
云瑶眉间一展,欢喜道:“好,我去叫他来!”她心想,李师叔总得给师姐几分面子。
云瑶才出祠堂,却在这时,山阶前一名弟子抱着几卷名册走来,云瑶一见,就猜到是什么,不由得眉毛,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处。
那素服弟子果然往祠堂这来,走到余惊秋身前,将那名册呈上,“这是今日各门派祭拜宗主,送来的奠仪,物资用度采买,已经记录在册,请师姐前去核对,还有明日给客人的住房安排,吴师叔说,务必在亥时前安排出来。”
云瑶见这弟子来得太是时候,搅乱了她们的行程,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不由得柳眉倒竖,指着那弟子喝道:“哪里就那么多事,我师父在时,也不见得有这么多事,你们存心要累死我师姐不成!原先是谁办的,依旧让谁做去!”
从楼玄之遗体回宗,灵柩停在祠堂开始,便要由他们几个徒儿守灵,郎烨和狄喉下山办事,楼镜身陷囹圄,不被允许守灵,便只有她们两个守灵。
她除了守灵,便是下山接收狄喉的消息,也觉得力不从心,但余惊秋守灵之余,要处理宗内繁琐杂事,却是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她心底虽然清楚,宗内生变,此时不同以往,但见师父亡故,师妹被囚,师兄师弟们疲于奔命,他们甚至都没有那空闲为师父离世而悲恸,便被春日里一场冷雨揠了苗,细嫩的枝干也得学着柱梁的姿态,自然心中悲凉,怨愤积生。
余惊秋温声安抚道:“你对他生什么气,他不过是依规章办事。师父亡故,镜儿落狱,宗内没了主心骨,又忙于追查凶手,自然比往日要乱些。”
余惊秋接过那些卷册,对那局促地呆立一旁的弟子说道:“你去罢,厢房安排我会在戌时前完成,其余核对,我之后便去。”
那弟子如释重负,忙告退走了。
余惊秋垂眸望着手中卷册,片刻后对云瑶说道:“你先去罢,我晚些再过去。”
“那李师叔……”
“你去找吴师叔说说情。”
“好,我知道了。”
云瑶走后,余惊秋轻叹一声,几不可闻,她进了祠堂,让弟子放了长案在祠堂一侧,展开了来客卷册。
祠堂静寂,青烟袅袅,一灯如豆。
不知过了多久,山外忽然响起钟声,厚重的声音在天际荡开,响彻山野。
声音传进祠堂,余惊秋心头一震,一失手,在雪白纸页上拉出一道长长墨痕。山门敲钟,必有大事。余惊秋生出不妙的预感,疾步走出祠堂外。
天色已黑,孤月照空。
良久,飞奔来一名弟子。余惊秋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弟子通报道:“楼镜打伤看守,出逃了!”
余惊秋心底一沉,忙问道:“现下人呢?”
弟子说道:“不知所踪,李长老敲了山钟,正合山搜查。”
余惊秋心中思潮起伏,说道:“你去主峰叫郎烨来,看守祠堂。”
“是。”
余惊秋又叫住人,说道:“等等!把你佩剑给我。”
祠堂中不准携带兵器,余惊秋的佩剑留在了澄心水榭。
那弟子不及多想,依言奉剑,转身去了。
待那弟子一走,余惊秋脚步一转,似山间白鸟,腾挪轻盈,往后山去了。
后山有一条下山的小道,陡峭曲折,位于向日峰后,除了他们几个师兄妹外,没几个知晓。
余惊秋心底笃定,楼镜必然会走那一条路。
余惊秋行至山腰,瞥见一抹身影,提气轻身,起落之间,越过了她,落在一块山石上,转过身来,说道:“镜儿,你要到哪里去。”
细窄山路上疾步下山的人一顿,她身形精瘦,紧握了长剑,鬓角额际几缕青丝被风一吹,张牙舞爪,嘴唇干枯,神情阴厉,只那一双眼睛,分外明亮,闪烁刀剑上的寒光。
夜色笼罩,余惊秋瞧不见她满眼的血丝。
眼前的楼镜浑似脱笼困兽,张开利爪,弓起脊背,随时都是攻击的姿态。
楼镜说道:“明知故问。”
余惊秋说道:“你不能走。”
“不走,在这里等着被人诬陷害死么?”
“你的事情尚在审查,我会证明你的清白,阿烨捉来的那个证人,倘若他是受人胁迫而诬陷你,其后必会露出破绽;俞师叔寻找医救楼师叔的法子,已有些眉头,只要楼师叔醒来,便能替你作证;狄喉去了江南,陆师叔不久便会归宗,主持大局。镜儿,你不能在此时犯糊涂……”
尚在审查,并不是隔日处决?
楼镜一怔,瞧了眼余惊秋神情,她知道余惊秋说谎时是哪般模样:满脸通红,手足无处安放。余惊秋现下神情泰然,说明她并未说谎,但她的话却与夜探黑牢,解开她穴道那人说的话不符。
些微动摇后,她眸光一沉。
无论是真是假,这些都不重要了。
楼镜问道:“师姐,你信我么?”
余惊秋以为她心中彷徨,需要人肯定,自然极力安抚,而且她确实信楼镜无辜,便说道:“我信你不会害师父。”
楼镜目光凌冽,冷声道:“但是我不信你,我谁都不信。
凶手若不是我,便只会是宗门内的人,最有可能便是这些长老。你有能力调查吴长老么,能将俞长老关押在黑牢里么,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逼问审讯李长老么,你敢怀疑陆长老么,若是我二叔醒不来呢?”
余惊秋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不会怀疑他们,甚至想都不会往他们身上想,你本就是这个性子,只觉得亲友师长都是好人。你信我又有什么用,你自己还是一只羽毛没长齐的雏鸟,风雨之中,你连你自己都护不住,怎么帮我。”
“可是,镜儿,你有没有想过,师父知交众多,在江湖中威望极高,你从这里走出去,便是畏罪潜逃,便是坐实了你心虚,届时不止是宗门的人要拿你,江湖中人也不会放过你,若是性烈之人,只怕当场要你性命,你此去,不是生路,是刀山火海!”
“我不怕死,我只怕死的不明不白,我也不怕给外人杀了,我怕给自己人背刺!”
余惊秋面对楼镜毫不畏惧的目光,头一次未有退让,强硬道:“我不会让你走。”
楼镜拔出剑来,“你若拦我,便是我的敌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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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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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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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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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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