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眸中都是未退散而去的风雪与火光。
盛舟像是察觉了他的不安,手臂环在他的腰上,轻声呢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薄雪下意识摇了摇头,他看着盛舟的眼睛,睫毛抖了抖,顷刻间又恢复了正常:“……我没事。只是刚刚做了个不好的噩梦而已。”
盛舟借了一点灵气,亮起了一盏冰雪铸成的小灯。
他借助着这一点盈盈的光,看清了薄雪的脸。
薄雪说的应该是真的。他像是经历了一场不好的梦境一般,额头渗出一点薄汗,面色苍白,唇瓣发紫。
盛舟凑上前,吻了吻他:“晚安,不是说好了,明天我们就去别的地方看看的吗?”
薄雪闭上眼睛,抿着唇,捏着被子的指尖用力到发白。良久,他才道:“好。”
……
……
他们用上了来的时候用来代步的那一辆航运车。
薄雪像是没睡好一样,自从上车后,就一直在闭着眼睛休息。
盛舟也没有出言提醒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薄雪。
他知道,薄雪好像有些累了。
按照约定,薄雪和盛舟要去遥远的东方海岸,那里是盛舟还没有探索过的地方。
虽然西方的大陆已然变得荒芜,但是东方依然富庶非常。
他们约定好了,先去布宜诺斯港口,坐航海船渡海,然后沿途一边观看风景,一边继续自己的旅行。
薄雪毫无异议。
他总感觉自己是病了,整天整天的犯困,一点也没有力气和心情去做其他的事情。
薄雪曾经自己偷偷用灵气查过身体,可是除了那颗空洞洞的心脏,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他现在是一名健康的邪神,就算是邪神,也是健康的。
盛舟像是知道他这幅状况的来由,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会这样。
就算再心疼,他也只是在夜晚无人寂静的时候,悄悄地抱着薄雪,安抚他的细小颤抖。
他们的车经过了大觉湖,走过了漫天花海,越过了水晶桥。
薄雪只是一天天的更加虚弱。
他像是怕盛舟会不喜欢他了一样,每一天晚上,薄雪都缠着他和自己“结婚”。
而这样放纵欲·望的后果就是,薄雪在第二天的上午,腰都是软的。
他看起来更累了。
可是第二天晚上还要,重蹈覆辙,循环往复。
“你累了。”盛舟拒绝了他的请求,亲了亲他的脸颊,温和地说,“今天休息,好不好?”
薄雪摇头:“我想要。盛舟,你知道吗,我总是感觉你会忽然离开我,总有一天的夜晚,我再次醒来,会发现你已经不见了。我……”
盛舟摸了摸他的发顶,发丝的触感顺滑,手感极好:“怎么会这样想呢?薄雪,我说过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直到永恒的死亡来临,诸神黄昏,人间沦为炼狱,我们才会分开。”
薄雪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他不再要求盛舟,而是乖顺的把头埋进盛舟的臂弯里,声音都变得闷闷的:“好。我信你。”
……
……
薄雪的神力越来越难以控制。
他的力气很大,渴求欲·望的频率越来越高,到了最后,几乎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
薄雪在清醒的时候,很难以想象,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听说,邪神会吃人,会害人的。像他这样的魅魔,会无止尽的索求对欲·望的掌控,魅惑众生,以至于残害很多人的性命。
薄雪不想变成这个可怕的样子。
他以前是高高在上的主神,陨落之后就成了邪神。
薄雪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每一次苏醒后“他”都会遇见的,还是仅仅是这一次?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的话,那以前的他,是怎么度过的呢?
也像他现在这样,煎熬万分吗?
薄雪不知道。
他只是极尽所能地终日沉睡着,仿佛只要闭上眼睛,那些痛入骨髓的欲·望就会熄灭,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想象的一场幻梦,只要再次醒来,就没事了。
可惜这是真实。薄雪就这样一路催眠着自己,直到布宜诺斯的一个小城镇。
盛舟觉得他们应该休息一下。按照计划,他们过几日就要上船,去地球的另一边,探索全新的世界。
但是这个路程艰难险阻,薄雪这个虚弱的身体很可能不能坚持过去。
盛舟做了决定,让薄雪先休息几天,其他的再做考量。
星月清晰,晴朗无云。
薄雪换上了一件水手服,两只蓝白色的条纹长筒袜套在小腿上,脚蹬一双低帮牛皮鞋。
长发挽起,顺着主人的动作,在海风吹拂下缓缓飘扬着。
这是近三天以来,薄雪第一次清醒过来。
身体的本能叫嚣着,催促着薄雪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他想咬破别人的喉咙,尝一尝那些血液是否像他的本能告诉他的那样甘美。
薄雪靠在临近海边的窗户旁,看着盛舟完美无瑕的侧颜,淡淡地想——
他们应该要分开了。
如果自己做出什么事情,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盛舟不开心的。
比起给盛舟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他宁愿在他们重逢后最好的时光离开。
这样的话,他留给盛舟的就是新的、美好的回忆。
盛舟就可以在他离开之后,还能够用这些回忆来怀念他,记住他,就像盛舟承诺过的一样,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虽然他们下一次重逢的时候还要很久,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地,在轮回般的宿命中重逢。
……
……
薄雪想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拖了,他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
他要先和盛舟告别,然后去某个没有人的地方。或许可以去天使城,或许回韦斯特教堂,或许归于马耳他神殿,怎么样都可以。m.χIùmЬ.CǒM
在那里,这都是他熟悉的地方。他可以一个人,独享来自死亡的吞没。
“你有事情吗?”盛舟站在他身侧,面容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他的眼眸如同最能够海纳百川的碧波,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全数包含进去,“薄雪?”
然而这份宁静却让薄雪觉得难过。他永远这样温和地注视着你,那目光像是能够穿透灵魂一般,把你的心事全数掏出,一点底也不给你留下。
薄雪害怕他这样的眼神,他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着这样一双剔透的眼睛,说那些令人伤心失望的话。于是,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
他转过头,唇角微勾:“盛舟!我觉得今天的状态好多了!我现在很清醒,所以的不舒服都好像消失殆尽了。盛舟,如果这样的话,你会愿意和我结婚吗?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薄雪还没说完,就被盛舟的一个吻打断了。
他轻轻地吻着薄雪的唇角,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那样用心。
盛舟在接吻的间隙中,回答了薄雪的问题:“好。”
……
……
薄雪的衣服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咬着上衣的下摆,
他闭着眼睛,眼尾通红的样子惹人怜惜。
他双手环住了盛舟的脖子,轻轻地咬上了他的肩膀,
呜咽到不能言语。
……
……
半夜时分,窗外的月亮很圆。
薄雪慢慢地扶着墙,把自己撑了起来。
盛舟正在熟睡,宁静的月光落在他脸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辉。
显得他的面部轮廓更加模糊,也更加温和。
他忍不住俯下身,亲吻了那双眼睛。
“再见,盛舟。”
“下一次,我不会食言了。”
……
薄雪在半夜离开了。
他没有注意到,盛舟就安静的躺在床上,朝向外面的睡容安静温和。而他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两滴泪水。
等待一切声响都消失了之后,盛舟整理好了衣服,坐起身。
他攥紧了胸前的那个逆十字架,荆棘疯长,刺破手心。
盛舟垂着眼睫,轻轻说:“神圣的天主,请您降临在我的面前。”
……
薄雪在回天使城的半路上出了意外,他的骨翼与魔角都长了出来,就算他身上穿着的是宽松的长袍,也无法掩盖。
很快,他就被人们认了出来——
“天哪,那不是神明大人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更奇怪的是,神明大人为什么会突然长出一双翅膀和一对角来?”
人们窃窃私语着,薄雪就尴尬而孤独地站在他们的焦点之中,忍受着人们用目光对他进行的凌迟之刑。
终于,有人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我感觉他像是邪神啊……只有邪神才会有这样的不祥之物。”
居民们面面相觑着,在原地商讨着一个结果。
不知道谁喊了起来:“等等人!他晕倒了!”
……
梦境仿佛登陆了现实。
和那个监牢相差无二的房间,粗麻绳,尖锐的疼痛感觉。
薄雪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像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那些想不通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他没有进入阿鼻地狱,因为他的身体并没有埋入地底,他的灵魂随着圣洛纳河,飘向远方。
薄雪像是在回忆,用着盛舟的眼睛,看见了他第一次沉睡的那一天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
人间的最后一个邪神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中。
傍晚,天主降临在了盛舟面前。
祂的目光永远带着高高在上的悲伤与怜悯,看向盛舟的时候,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我的孩子,欢迎你接替霜雪的神位。”
盛舟有些迷茫,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神:“霜雪是谁?是今天下午在中心广场被处死的邪神吗?”
“是的。”天主像是要说些什么,又止住了话,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以后就是人间的新神,希望你永远保持着一颗如同冰雪般圣洁美丽的心脏,与你的灵魂一起,走向永恒。”
盛舟看着他,忽然道:“我不想当神。我……好像和某个人有一个约定,但是现在那个人不见了,我也想不起来。您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
盛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自此以后的两千年,他都在寻找着那个沉睡的陨落神明。
他把本就是薄雪的神格分成了两半,一半还给薄雪,让他有能够再次苏醒的机会,另一半留给了自己,以保存永恒的、能够陪伴薄雪的寿命。
他在一次次希望之中寻找到失去所有记忆的薄雪。
又在一次次的热泪盈眶中目送他的死亡。
薄雪和他一样,都在无知无觉的,奔赴着一场本不属于他们的残忍宿命。
——那是他们倾尽所有,换来的宽限回报。
然而,神力有限,灵气衰竭。
神格越来越虚弱,他连找到薄雪,都很艰难费力。
上一次的神创日,天主来巡视人间的时候,告诉他:“你的神格即将陨落了,盛舟。”
这是最后的一次轮回。
也是最后一次他们无从违抗的宿命。
……
两日后,薄雪被推上了那座高高的绞刑架。
他的双目覆着一条白绫,神力虚弱至此,他已然五感尽失。
神如此脆弱。
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回到了那个烈火灼烧的下午。
火焰卷上来的一瞬间,薄雪闭着眼睛,在化作飞灰之前,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月白的骑士装,身姿挺拔,一如当年在马耳他神殿前的重逢。
“请握住我的手。”
“我会将我诚挚的爱,纯净的心,全部无私的奉献给您。”
“您是我永远而唯一的神明。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祭品,是我自己。”
火焰无情地舔舐着他们的身躯。
风徐徐吹过,绞刑架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薄雪笑着,牵住了盛舟递过来的手:“走吗?”
盛舟点头,湛蓝的眼睛里是温存的笑意——
“嗯。”
……
散落的一地狼藉里,只剩下一枚草编的薰衣草戒指。
他们会重逢于明日之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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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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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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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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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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