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四象,咒娘,鬼伉俪,都感受到摄人心魄的压榨,仿佛那充满黑暗的迷途画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这股心悸萦绕心间,他们稳定身形,避免被吸纳进去。
如画的状态也十分差,一身油彩尽数融化,再度回归到苍白纸人模样,身周刺骨阴寒,如同放在冰窖中的尸体。一双眼眸诡绿森然,不含丝毫人的情感。
这是她掌控纸画以来,第一次将其门户大开,彻底放开画中世界。
以前虽然有李赫在两地通行,却都是沿着黄土小道行进,目的地也很明确,不敢越雷池一步。
虽然眼前似乎也有一条蜿蜒小道,可它却是没有终点的路。纸画深处到底通往哪里,没有人知晓,甚至越了解它,越恐惧。
内里的一切都真实无比,又浩瀚无边,无数噩兆灾祸显化于内,根本没有未来。
在不可抵御的时刻,将某些噩兆埋葬于此,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中或许会有波折,万一开启纸门,画中世界更恐怖的噩兆顺着跑出来怎么办?就算把灾祸塞进去,可毕竟是些难缠的家伙,堵在门口,下次开启来个突然袭击,岂不是自寻死路?
因此之前李赫使用通道,以及如画开启纸画,都十分谨慎,不愿将不可控的因素导入其中,就是怕有一日受到反噬。要知道噩兆因果之间的联系,实在是难以逃避。
可眼前的情景,已经到了危机万分,苦茶岭生死一刻,自然也没了避讳。
至于因果?如画心中只信李赫,是府主将她起死回生,就算为他担起一切,又何妨?
在这一瞬间,即使连掌控欢喜菩萨身的黎漓,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很难说到底是如画这个人可怕,还是纸画诡异彻底显露,将其恐怖的一面显露出来。
本来四象之影的侵蚀之法,在纸画面前,失去了足够的威胁。大地属性的诡异之影极为惨烈,几乎寸步难行,被压制在原地,浓缩成为一道漆黑的黄土块,一动不动。风向之影,更是被纸伞卷入画中,随风而去,不知所踪。
唯有水火二象,依旧坚韧,且的确对纸诡有所克制,可在纸画界如黑洞的吸引牵扯下,也丢掉了无往不利的侵蚀,充其量只能算是下雨和火堆,再难猖狂。
若是照这般发展下去,纵然四象围攻,也免不了走向灭亡。
唯一不确定的是眼前隐秘至深的四象之人,到底还有无底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多余的动作,且根本无任何噩兆之息。
四象的确是噩兆,这点确认无疑,否则也不会被引蛇出洞。但这位隐匿其后的黑手,看着根本不像噩兆,因为太过理智了。
噩兆之所以恐怖,不仅仅是因为其象征灾祸的道之殁,更因为它们冰冷,没有人情,疯癫狂乱嗜血,集合了最致命的意志。
此人太过平静了,虽然有些痴狂,却远没有到噩兆的地步。若硬要说的话,他的状态和岭内的某个人很相似,甄灵玉,无面婢女。
既然对方不动,柳如画自然不会主动挑衅,等把四象收拾掉,再处理这老鬼不迟。单对单,就算对方神秘莫测,她也不会有丝毫惧怕。
在如画发威之时,黎漓也没有耽搁。
温俞及妻子血肉尸骨连成一体,融入树中,阴沉的槐树树干,便由这对夫妇用身体构成。其枝叶蔓延,尽数是血肉之靡,上面有蛆虫腐蝇,散发着冲天恶臭。
不仅如此,一股怨恨油然而生。
恨呐!不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期待,甚至每一件事都己所能及地做好,可到头来还是这般结局,连一丝希望都不给。
这贼老天,造化弄人。一心为善,努力勤奋的百姓,天天祈福拜神,什么用都没有。最后还是将他的妻子夺走。既然这样,他何必去做那些无聊的事,做那些让自己不舒服,却迎合狗屁世道的事。规则?什么是规则。杀杀杀!
浓郁的怨恨与杀气,几乎将坑内土壤都染红了。柳如画说的对,以温俞这种状态,几乎凝聚成新的九品噩兆,还受黎血之印的加成。黎漓以之前的状态,的确不是对手。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血红之印漂浮穹顶,燥热之气席卷大地。其主要压制之地,自然是李赫守着的界碑之处,但也有部分气息蔓延而入,与地令做着对抗。
其中一小部分,就借机汇入温俞这股怨念中,不停刺激噩兆殁源,让其更为壮大。初始两人高的槐树,如今血肉弥漫,几乎已至三层高楼,十分渗人。
黎漓望着天空中的黎印,渐渐地流露悲伤之意。
曾经风调雨顺,治理黎镇的天时府令,被世人称赞,也是黎家镇守一方最大的支柱,乃山河郡之明信。可现在,血色笼罩,诡化生灵,无恶不作,去到哪里便是一场灾祸。
噩兆从黎府硬生生地夺下黎印,为祸苍生。她作为黎家后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痛在心中。幸好,如今有机会,一雪前耻。
妩媚地笑容攀上嘴角,紧致肌肤散发出致命的诱惑,每一枚咒文从皮肉上飞起,环绕在黎漓身侧,发出诡异的声音。
似喘息,似哀怨,似呻吟。一波接着一波,简直像是一个丰腴妇人,食髓知味,在隔壁房间放浪形骸,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撞入还未深睡的耳中。
凡是有情欲者,必受此困惑,心火缭绕,欲念焚身,狂乱不堪。
可噩兆,有这份功能吗?
黎漓是魅惑十足,对这堆烂肉,又有什么吸引?
这便是欢喜咒娘的厉害之处,每道咒文,勾动的是心灵最深处的欲念。所谓欲,并非单纯的情欲。或者具体来说,引发情欲的是更多复杂的欲望集合。
例如一位半遮半掩的胡女弹琴,是否比她一丝不挂更具有魅惑?同样容貌不差的男子,若饱读诗书、孔武有力,是否比在田野耕地更具吸引?
半推半就的拒绝,总比主动送上门的让人怀念。这其中只是单纯的情欲吗?自然不是,若真的如此简单,为何生灵之繁衍能作为本能的灵性象征。
就连道法祥瑞,相生相克,又何尝不是一种阴阳天地至理。
故而秘咒欢喜菩萨,吸引香火壮大自身,可不是粗陋的勾引,那是妓女才会干的事。当然,若利益够大,加香火,她比妓女或许更好用。这位荤素不忌的香火欲神,可不在乎对方是怎样的形象,从本质上说,她也是被情欲控制的,才能更懂此道。
黎漓每加深一层道法,香火感悟便多一分。但心中莫名的记忆,以及涌动的燥热情欲,扎根在心底。
深坑中的槐树,本来猖狂的怨念,竟然在不停地退散。
温俞望着于他合成一体的妻子,似乎又有些痴狂。
这位痴心郎君,一心一意地爱着他的妻子,便是最高级的情欲。黎漓用香火之力勾动他内心的深处的眷恋,即使对着妻子的尸体,他的爱意都浓郁至极。
若问温俞为何走到今日,不就是不甘心、不相信妻子的死亡。其噩兆化的根源便在于此,那么情欲之术最为适用。
黎漓一步步靠近,周边响起莫名女子的喃呢。
“温郎,你这是何苦,我晓得你之心绪,你也该懂我的宿命。既然天命不可违,生死阴阳相隔,又何必这般执着,反倒让我瞧不起。”
“我本是普通人,若没有你拼命打拼,赚钱养家,甚至如此维护妾身。或许我早已沦为勾栏戏子,被人殴打身亡。”
“还记得那年雪夜,我父亲去世,是你拉着牛车,不辞辛苦……”
“秋日冷雨,我体虚呕血,你夜晚找遍每一家医馆,跪地请求……”
随着黎漓走进,一桩桩过往之事,清晰描绘而出,有哀怨、有痛苦,更多的却是甜蜜与幸福。两人十数年的苦苦相依,此刻被陌生女音道出,催人泪下。
事实上,融入血肉的槐树,树干上留下两道血水,整个躯干都在不停地颤抖。
香火之息越靠近槐树,女子的声音越真切,甚至风情万种的菩萨铜身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粗布衣,温柔而贤惠的妇人,款款走来。
她显得那么无助,那么无害,明明只是柔弱妇人,却走入槐树荫下,抬起手伸向腐朽的血肉树干。
这么柔弱的女子,槐树只要用它刚刚凝成的粗骨枝叶轻轻一扫,就能把她砸成肉泥。可偏偏此女仿佛有魔力,即使槐树抖动地快要散架,都没有抡下哪怕一根枝叶。
相反,在树干之上,一具男性的残面渐渐浮现。他的半张脸已经被啃食一空,就连骨头都融化成槐树养料。右边只剩下薄薄的面皮,勉强覆盖,空洞洞的眼眶渴望看一眼对方,却连看得资格都没有。
当女子的手轻轻抚摸到温俞的脸上,所谓的形貌、声音,瞬间转化为密密麻麻的咒文,从内里灌入,将槐树的根基彻底撑爆。
“你不是她!”
疲惫的声音从树内传来。
“谢谢!”
终究在噩兆之息被压制的情况下,恢复了清明。这句感谢,或许是认可女子所言,其妻子也不想要温俞变成罪人;或许是重现了妻子的音容相貌,让他能够再见一次挚爱。
但这都不重要了。真以为温俞无法辨认出秘咒化形的真假吗?其实早有所感。可那又如何,如此痴情的温俞,愿意为妻入魔,自然也愿意为妻受骗。即使说的是假话,心甘情愿,自己骗自己,就连噩兆侵蚀也难以阻挡。
或许当温俞被侵蚀日久,变成一个只知怨恨,早已忘记妻子容颜声音的怪物,那时怎样的幻化都无济于事。可此时此刻,刚刚转化噩意,却没有完成,正是最容易毁灭之刻。
缘起缘灭,便在此中轮回。
黎漓身形显化,巨大槐树已经被咒文吞噬,余下杂志化作一团尘灰,落于她的手掌。
她轻轻一吹,归于尘土,两人终于安宁。
经历此役,她本以为自己会怅然若失,为属下伸张正义,心中会有舒缓。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点,欢喜咒娘的强大,诡异香火之神秘。操纵得当,就算噩兆都无法制约情欲之道。
甚至,在香火秘咒吞噬槐树后,她有点沉迷、渴望更强大道法。
黎漓只觉腹中火热,手臂不由自主地就朝着柔滑摸去,双眼一阵翻白,盖在头顶的红冠,似乎更加粉嫩鲜艳。而那诡异的咒字,也愈加深沉,仿佛被热气融化,开始流淌。
她跪在莲台之上,不停地呢喃着什么,双颊红润,迷离不止。
黎漓如此迅速地解决温俞,如画也颇为意外。
实际上这株诡槐被定为引蛇出洞的诱饵,李赫也颇为犹豫,就怕它发生异变,如画扛不住压力。
如今看来,的的确确是异变,甚至几乎融成噩兆,再有黎血之印的加持,的确不好对付。
若温俞和四象结合,如画疲于应付,战局堪忧。
然而想不到黎漓有如此强大的香火神道,虽然看起来也是诡异无比,极为影响神智,却终究还是灭掉了温俞。
没办法不引人注目,即使柳如画站在画界之前,心中都升起部分涟漪,回想的都是府主。
当然,她受纸画加持,抗性自然强横不少。稍作调整,便恢复过来。专心致志地对付余下二象。
水之象,被纸画伸出的一条沟渠,慢慢引了过去,归入阴森小道,渐渐难见踪影。固然水象对纸厄有克制,但也分层级,明显开启纸画真界后,里面的一切都真实无比,单靠水火已经难以让其现出原形。
既然一切都是真,噩兆相争,便是规则之法。水象被压制引流,自然顺理成章。wWW.ΧìǔΜЬ.CǒΜ
至于最难缠的火象,在被耗费掉不俗的纸网后,也抛入画界夜空内,渐渐地息了声影,消失在黑暗中。
噩兆不会毁灭,但面对明显更加诡异神秘的画界,想逃出也不容易。至于最后去了何方,便无人知晓。
收拾掉四象后,纸界的入口愈发地大,吸引力成倍增长,周围灵植与土皮被纳入深渊,再难现世。
如画的状态很差,这恐怕是她被李赫分润道权后,最惨的时刻。
纸人显露,浑身脏兮兮地,油彩尽数干涸,一张面容阴森冷寂,充满冰冷,再不复那倾国倾城的容颜。最恐怖的是,她身上每一处纸张,都在演化未知的画作。
有沧海血月,有雪山埋骨,有人头巨木,有大日炼狱……
无穷无尽地灾祸,浮现在纸躯之上,仿佛预示着某种真切。
彻底解放纸画,柳如画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若再僵持下去,恐怕纸画之界将无法收回。
她一步步地朝那神秘掌柜的走去,不论对方有无后手,都要行险一搏了。
可让她想不到的是,纸臂很轻松地就将对方捏在手中,对方像个普通凡俗,没有任何抵抗力。
“太苍已殁,噩兆新界!”
“太岁!太岁!”
仿佛又进入间歇性疯癫期,这人手舞足蹈,目光朝着山巅方向,满目狂热。
如画自然也不惯着他,纸臂狠狠一捏,其头颅以下顿时化作肉糜。五孔流血,眼珠爆裂。这还不够,她又将这祸害扔入纸画,才略作心安。
直到此时,如画才心中舒缓一口气,刚想收起纸画真界,却窥到了其身后悬浮的预兆灾厄之作,似乎多了点描绘。
血色的苦茶岭,被黑暗吞噬的深坑,以及,阴冷的灵泉山巅。
那里放置着李赫最后的希望,紫香炉与参悟闭关的王卞。
还有时刻安置灵植祭拜的农务使,老柳头!
回想着神秘人最后的太岁呼喊,柳如画瞬间天昏地暗。
“糟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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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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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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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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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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