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触手很好用,一开始,确实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通道入口出的守卫。再加上夜色深沉,夕岁流仍然熟悉曾经居住过的城主府,他们通过触手的感知避过巡逻的守卫,顺利地离开了城主府。
但城主府位于整个阆州城的中心,因此,不论从哪个方向离开,他们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足够那些城卫发现地下通道的不对,并且追踪而来。
星楼听到身后传来奔袭的脚步声,忍不住紧绷住身子,他扶着夕岁流的手下意识缩紧,像是要把自己宝贝藏起来的孩子。
宽大的袖子里,轻轻滑出一根触手,安抚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星楼回头,看向夕岁流。
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站在浓稠夜色里,就像漆黑幕布上的一道白色剪影,似乎风一吹过,就会将他吹散。
但夕岁流仍然是笑着的,就算这个时候,他仍然是可以给人依靠的。
“害怕吗?”他轻声问道。
星楼摇摇头,仍旧皱着眉,他只是在苦恼,怎么才能够让岁流更依靠他一些。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却并不着急,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出去的方向是星楼选择的,因为他想,虽然是私奔,但他们仍然是光明正大地离开。
阴郁的夜幕之上不见星月,雾霭沉沉。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可能会下雪。”星楼收回视线,忍不住嘟囔,“早知道我把你的披风带出来了,今天走得好匆忙,我有好多东西都没有带,包括你送我的头盔……”
夕岁流莞尔,“那只是随手捡到的。”
“但是是你送我的礼物。”少年反驳,认真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收藏。”
夕岁流其实是想说,那并不能够说是“礼物”。礼物应该是精心挑选准备送出去的东西,而那个头盔只不过是他随手在荒野里捡到的。
他还没有送过星楼真正的礼物。
夕岁流有些后悔,没能够更好地对待他。
身后的追兵声越来越近了,而这一次,就在他们周围。
数队城卫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来,而在后方领头的那个人,就是金阳。
他穿着一身白底金边的城卫队长制服,璀璨的金发在夜色里仍然熠熠生辉,英姿勃发,站在所有人最前面。
所有人包括除了城卫之外的,不知道为何跟上的一些居民。
他们落后在城卫之外,躲在阴影的角落里,恐惧又忍不住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幕。
金阳看着相依相靠的两个人,忍不住收紧了手,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星楼还愿意待在那个人身边?
这是一个愚蠢的选择。
金阳一边冷笑,一边感到可惜,他按住胸口,刻意忽视了心中的不适。
没关系,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至于星楼,只是一个意外,什么都影响不了的意外而已。
他将会拥有一切,他将是真正的救世主,他将会带领人类,重新建造一个新世界!
星楼蹙紧眉,厌恶地看着金阳。但与此同时,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奇怪的情绪。
那种热切的兴奋和迫不及待,还有拼命掩藏这一切,试图表现出悲痛的自得……
星楼心中一动,但来不及细想,只能暂时把它放到一边。
“城主——或者说,现在该叫您夕岁流?”金阳的神色悲痛万分,“我很信任您,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你是一个异种。我更想不到,你在背后里一直残害着无辜的城民。”
“他们说在您居住的小楼里搜出了大量的人类骨骸,他们说近些年屡屡有人在城东失踪,但这些我都不信。哪怕您是异种,我也相信您不会伤害人类,我以为我可以证明您的清白,但您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星楼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城卫,看着远处的城民。
神父没能在小楼里放下所谓的“证据”,临时准备的时间太短,这让金阳的谎言像纸一样脆弱,但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夕岁流、愿意去调查,真相很容易水落石出。
然而没有人愿意去相信一个异种。
星楼突然明白,为什么岁流不反抗了。因为金阳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他就已经赢了。xǐυmь.℃òm
就像岁流曾经说过的那样,这座城市选中了金阳。
这座城市也放弃了夕岁流。
并不在意无人回应,因为金阳想要的观众都已到齐,另一个主演配不配合并不重要,这场戏剧终究会按照他的想法结束。
这是戏剧尚未开始演出就已经决定的事。
“关于那些死亡的守卫,您还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金阳的最后一句台词落下,神色说不出的悲痛,他看着神色淡淡的男人,这一刻竟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厌恶和不甘,反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难过。
在很久之前,他和这个人的关系还没有现在那么冰冷僵硬。在金阳还很小的时候,他们还是有过一些温情相处。
如果他不是异种——在这一刻,金阳发现自己竟然软弱起来,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凛然。
“动手!”
“岁流!”
和密集枪声同时响起的,是星楼忍不住的呼唤。
他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死,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身边的人是不是还在。
怪物回应了他。
星楼抓住一根触手,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安心。
枪声仍旧在响,但并没能响多久。
金阳的表情僵硬在脸上,震惊地看着前方。
烟尘弥散,持枪的城卫倒了一地,而被集火的两个人仍旧站在那里。
当周围的人看清楚那一切,忍不住响起一声声尖叫。
那已经不能够称之为两个人——那是一个人类,和一个由无数触手蠕动着组成、唯有面部还维持人类形态的怪物。
这比庆典时的那一幕,更加让人恐慌。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居民纷纷尖叫不已,下意识的往后退。
金阳察觉到不对,立刻厉声呵斥:“不能退,我们能够退到哪里去!”
“我们的身后就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家人都在身后,现在退了,就是送死!”
“所有人!无论是城卫还是居民都给我拿起武器!”他率先拔出剑,丝毫没有惧色,“它已经不行了,刚才的攻击已经给它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只要杀了它,阆州城将不再会受异种的威胁!”
金阳的话成功阻止了城民准备夺路而逃的脚步,他们看向那个怪物,是啊,它确实快不行了。
黑色的液体流了一地,触手上面鳞片炸开,血肉飞翻,似乎只要努努力,就能够杀了它。
星楼看着它身上的伤,红了眼眶,那上面绝大部分的伤,都是为了保护他而留下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用。
他什么都帮不了岁流。
夕岁流无奈,轻声道:“不是因为这个,你知道的,它们很快就会好。”
枪弹造成的伤口于他而言,不过是看着可怖,放在以往这样的伤几个呼吸就可以恢复。这一次那么缓慢,不过是因为他本体虚弱罢了。
这和星楼无关,但夕岁流却没办法阻止少年的难过和自责。
“我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强的,一定能够保护好你。”星楼突然开口,“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当然相信你。”夕岁流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险些让他维持不住人类的面貌,虚假的面容诡异地扭曲了一瞬,再次吸起一阵惊恐的叫声。
星楼舒了一口气,握住怪物的“手”,站在了他的前面。
金阳看着那个人,心里忍不住生出恼怒的恨意。
他没有想到夕岁流会那么强,明明已经那么虚弱,却还能够撑过城卫的攻击。
但没关系,他还带了其他人。
看着聚拢而来的城民,原本慌乱的金阳重归平静,只需要坚持一会儿,被他派去其他地方的城卫就会赶回来。到时候,他不信夕岁流还能撑下去。
金阳看着前方的两个人——不,一个半死的异种和一个少年,无论怎么想,胜利都只会在他这一方。
只是金阳心中,还有一丝不忍。
他看向星楼,想到他猜测少年的身份,最后一次道:“你还有重新做出选择的机会。”
“如果你回来,我保证所有人都会既往不咎。”金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想要的,我仍旧可以给你。”
他很少低头,此时再三开口,已经是金阳难得的放低身段了。
然而他自以为的付出,得到的不过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星楼坚定地站在怪物前面,试图给予他庇护。
夕岁流本来冷淡的眉目松动,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星楼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笑完了,他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他现在很开心,和夕岁流在一起,星楼总是很开心。但就在他如此开心的时候,星楼仍旧感知到了另一种情绪。
恼恨、愤怒,和迫不及待。
看着对面的金阳,星楼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完全被忽视的金阳心中说不出的恼火,冷然道,“杀了他们,不管以前是什么,现在它都只是一个异种。只有杀了他们,我们的家园才能重归安全。否则,你们要永远活在异种的阴影中吗?”
“这么多年,大陆之上那么多安全区,只有阆州城,一直都高频率地遭受着异种的侵扰。以前我并不明白,但现在大家应该都有一个答案了。”
“杀了它,为了我们的阆州城、我们的家!”
金阳的话无疑非常具有煽动力,那些城民开始围了上来,但他们的动作却是畏缩的,并不坚定。
星楼明白,他们不过是被金阳强行聚合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只要解决了金阳……
与此同时,一种激动、忐忑和兴奋的情绪,再次在他的胸腔回档。
星楼突然明白过来,这段时间一直纠缠着他的陌生情绪是什么了。
那是金阳的情绪。
庆典之前压抑着的期待和兴奋,庆典时的自得和愉悦,之前的恼火和愤怒,以及现在的激动和忐忑。
伴随着这种明朗,星楼终于知道这种单方面的情绪感知代表着什么。那代表着只要他一想,就可以像操纵自己的身体一样,操纵另一个人。
只是——
星楼突然开口:“岁流,我可以那么做吗?”
夕岁流并不意外,他从不怀疑少年的聪慧,也不疑惑少年的询问。
他只是用触手摸了摸星楼柔软的发丝,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星楼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毫不犹豫道:“我要保护你。”
金阳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心中却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彻底失去控制,再也回不到正确的轨道之上。
这种不安让金阳忍不住想要高声开口,催促那些城民加速攻击——
快点,还犹豫什么!
“都不许动,撤回来!”
然而响起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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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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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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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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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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