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南看,余下的八成区域都算黄鸟宝库范围,北起翠云竹海瀑布,南至蒲阳河域青梗山脉,粗算也有四五千里。
在地图上看,整个黄鸟宝库像极了一张巨型六角蛛网,最南端模样类似三角枪尖,直指拘魔山方向。
这‘枪尖’实则就是两座巨大的无名山脉呈倒‘八’字排列,只留狭窄的通道连接中端入口。
千百年间,每临局势混乱的时候,该入口阻隔了海量的底层修士南北往返,只因两边山脉高耸,练气期的修士实在不易攀越。
三个月以来,人族黄鸟宝库开辟大军飞过青梗山,涌入宝库外围,自南向北开拔过去,凡所到之处,小妖小怪,邪魔外道通通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腾出来的大片区域都被驻扎了各家派系的后勤军队,聪明人从表面上就能看出来,此番领导军阵的老祖绝对是稳持沉重、步履如铁的行军老将。
底层的散修混居在浩荡大军中,三个月里感受尽了自家人的澎湃能力,各个志得意满。
尤其排在前面的化生寺和拘魔宗分部大军,每个人手中都或多或少沾了妖魔血,士气大振。
中军大帐内的先锋中层们,也觉得这次开辟应该不会太难,凭着如此浩大的修士军阵横碾过去,三五年或许就可以把黄鸟宝库收归人族了。
但事实总不会跟着一部分人的幻想发展,大军行至须弥山外百里处,既见前方妖气冲天,有探子汇报,说妖族早已经摆好阵式,等着己方去了。
为免拖得时间久了士气下跌,高层传令继续开拔,到须弥山二十里处,只听天际一声震颤灵魂的鹏鸣轰啸,即令许多心力不稳的练气和筑基修士被震死。
这一声啸,谁还看不出来,前方有化神实力的妖修坐镇。
大军停顿三日,继续前行,终于在须弥山下看到了妖众,天上地下,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只算数量就望不见尽头。
须弥山地处黄鸟宝库南部,位居倒八字无名山脉中段,距离南面的青梗山脉八九百里,自古便被称为北进宝库的咽喉地。
此时山下平原中,两方大军摆开场面,人族一方上千艘灵舟浮空俯瞰,地面更是一座座小型修士军阵严阵以待,粗一看不下四五万人,在各种排头的灵舟上,更有十三四股元婴气息散发。
再看背靠青光缥缈的须弥山妖族们,天上遮盖云垂看不到尽头的鹰鸢雕鹏,地面虎头人身、狼尾血口、牛角红鼻的妖修黑压压一片,站满了半山腰和半部分平原,地底更有蛇头鼠目、蟑触鼬须等物蠢蠢欲动,妖气骇人。
堪比人族元婴实力的五阶妖修当头就站着青魔猿、暴星牛、太乙熊、红尾虎、紫翼雕五座,各个巨大如小山黑塔,最矮的都有两丈高,在后方无尽妖修中更有十几股恐怖气息隐藏着方位。
天际雷霆闪动,雷柱轰隆降落在人族灵舟群前方,闻万雄声若洪钟:
“你妖族果真要妨碍我无量山开辟此地?”
只听两声凶厉鹏啸,须弥山上一对遮天紫翼飞掠下来,看那翅膀就有七八十丈宽阔。
“闻万雄,别乱扣帽子,东洲开辟之初此地就立下规矩,必须由吾等寿丘妖众主理!”
待鹏影落居妖族前阵,幻化人形,乃成一身高两丈、狂紫黑发随风飘舞的中年男子,其人目光如炬,瞳孔金紫,短须精悍,根本不像是好说话的主。
“谁立的规矩,能大的过我无量山征伐令?蛮舞神泣,本君忍耐力有限,莫不识好歹。”
闻万雄冷眸凝视,逼问道。
“啐,虚伪之辈,既然谈桌上论不妥,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老子老就想收拾你!”
蛮舞神泣手中方天戟凭空出现,遥指人族灵舟群。
闻万雄抬起手来,便有一众人族修士缉押着数百头各色妖族俘虏飞至阵前。
“本君再问一次,退兵不退?”
“痴人做梦!”
闻万雄一挥手,那些妖族俘虏纷纷兽首落地,血水止不住的浸润泥土,须弥山下妖众纷纷骚乱嘶吼,站在最前排的狼妖们个个怒目圆睁,尖牙龇唬。
闻万雄再抬手间,又是数百妖族俘虏被缉押阵前。
“退是不退?”
“哼哼,真是卑鄙啊,不过凭此也想激怒吾等,真是可笑,有胆放马过来!”
双方当下战场中,加起来几十万众,大军排列开来自有阵式结构,谁先动手谁吃亏,蛮舞神泣显然不会中计。
激将不成,闻万雄回返中军大帐,内里此时十多位元婴共聚一堂,主位上坐着的乃是化生寺当代话事人,江百里。
“江道兄,那妖物心智机敏,不上当,劳你下令先手进攻吧。”闻万雄坐回左侧次位,慢悠悠喝了口茶水。
江百里玉冠银须,环扫帐中诸多同道,沉吟片刻后,颔首点头:
“宗道友、窦师弟、申屠道友,你三人所部做先锋前移,刘道友、端木道友所部跟进,这头一战务必打溃他们。”
“领命!”
“领命!”
……
五位元婴当即传令自家操持军阵的小儿辈准备攻势。
五大军阵中底层散修们受了军令,纷纷各司其职,开始撑起灵光阵罩发功。
短短三日的时间,双方先是灵团对轰,后又白刃肉搏,最后人族崩盘处有元婴入局补救,对方元婴战力也跟着下场,一番厮斗混乱不堪,妖修死了三万多,人族死了一万多,败的惨烈蹊跷,匆匆收场。
须弥山巍然不动,人族没有推进半分。
******
“首战败了?”
清灵山天枢殿中,钟紫言不可置信看着刚自须弥山前线赶回来的余香和顾判。
这二人一个是黑龙殿主事,一个是副主事,两个月前混在命魂门的后勤队伍中去战场收集讯息,连一季都没呆够,就撤回来了。
“按照上层宣传的说法,我军斩了妖众三四万数目,但是……单蒲阳各城池归拢到拘魔宗的散修,就死了三千余众;化生寺下作为先锋军的窦老祖麾从,因行军冲的太急,死了五千余众。只这些加起来就快一万人了。”
顾判抹了把汗,心有余悸算着。
饶是他已经修至筑基圆满,在那等人山人海灵气爆乱的战场上走一遭,也吓得不轻。
“什么叫冲的太急?”钟紫言只觉得莫名其妙,大军陷阵冲杀,只可能听指挥者的命令前进后退,没有道理主动前冲。
“我也不知,跟紫望前辈打听到的告令上就是这么说的,比较奇怪的还有好几处,但事实就是我军退了五十多里安营扎寨,准备徐徐图之。”顾判把抄录的言语告单交给钟紫言。
仔细盯着顾判给的东西看,其中紫望的言语遮遮掩掩,很多环节没有逻辑,钟紫言猜测,妖众死的三四万数目估计都是些一二阶小妖,这有什么好统计的。
“你们离战场近么?”
“命魂门后勤补充的是紫阳城所属军阵,距离须弥山南二十里左右,我登高去看,也看不真切,想着再深入一下,谁料前面已经打起来了,还没坚持两天,已经有妖众突破战线冲向南来,我们这些补给队伍只能向后撤。”
听这番汇报,钟紫言后脑门直窜寒气,起身慢慢走到殿外,顾余二人也跟在身后。
日头当下,钟紫言静默片刻,转头又问:
“妖众……很强?”
顾判苦笑回应:“岂止是强,简直凶悍难挡。”
“我与殿主归到队伍中的时候,是一个半月前,那时候我军所过之处,妖魔丧胆,寸草无存。大家都以为妖修不过如此,于是各个得意洋洋,有些散修逮住未化形的兔狐等物,直接褪毛清洗、洒上佐料烤着啃吃。”
“就在七日前,全军的气势还趾高气昂,胜券在握,尤其是北域那些人,时不时就锁着一批批妖修俘虏从前线回来,一窝一窝抓出来把玩揉捏,供大家消遣。”
“可一场战斗,做先锋的那五方军阵士气转眼降到冰点,拘魔宗执法堂的人斩了二三十个要逃跑的散修才遏制局势。”
“我是亲眼见过追杀来的熊妖和虎妖的,此等物种多数高有一两丈,杀气骇人,便是和我人族练气修士相当境界的一二阶小妖,都各个凶悍难挡!”
顾判本人是槐山成名多年的人物,连他都这么说,钟紫言心头一阵悸麻,看向寡语冷酷的余香。
“厉害的紧,我宰了三头狼妖,很难杀。”余香侧面印证了顾判的观察。
钟紫言捋须皱眉,“以往没听过寿丘妖修这般凶悍啊……”
局势了解的差不多后,安排二人先去休息。
钟紫言则召集真武、贪狼两殿的几个主事和副手,就巫山沼潭外布置暗哨和警示阵法展开商议讨论。
即便巫山沼地绵延极长,他也不得不做一些投入建设了。
虽然很不相信,由此界统治势力无量山发动的开辟战争会被妖众阻挡,但鬼知道妖众为什么敢跟人族大军叫板。
外面的情况,他管不了,也不想参合,但自家清灵山孤立无援,没爹没娘,只有自己这个当掌门的未雨绸缪才有可能减少些突发状况带来的灾难。
七天后,带着几个善于隐匿行踪的黑龙殿弟子,余香和顾判离开山门赶向橙木城,准备继续混在命魂门的补给队伍里,二次去往前线。
******
桐柏福地,简雍和老者的对弈已经进行了三千多局。
老者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以往压倒性的胜利姿势变了,吃子的次数变少了,围剿的次数变少了,对局的时间越变越长。
他逐渐好奇,一局局继续落子。
从五千局开始,老者赢棋开始吃力,每次气势难以布置完善。
八千局后,赢完的占地开始逐渐减少,单官无法控制落定位置。
一万三千局后,和棋局面趋于接近,不论实尖还是虚镇,老者用尽手段都无法左右简雍的棋势。
一万五千局单官收场,和棋诞生。
“不可能!”
老者无法置信。于是继续落子,结果继续和棋。
一万七千局,两千盘和棋。
一万九千局,四千盘和棋。
两万四千局,九千盘和棋。
黑水暴涨灌压柏林,桐柏福地雷霆万钧轰击铁树,老者白眉紧皱,夺过黑子先行,简雍执白跟落,继续和棋。
桐柏福地外,岁月匆匆,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间,黄鸟宝库人妖两族展开了七次大规模厮杀,人众只有一次浅浅打入须弥山中,又很快被掩扑回来。
即便黄鸟宝库东西方向被占两千余里,事后还是由须弥山上的妖修一次次收复失地,妖族展现出了远超人族预料的生命力和悍勇。
黄鸟宝库开辟战争第十一年秋,雷音寺文殊院普慧佛尊、化生寺江北克老祖、拘魔宗申屠冀老祖,三大化神联手攻伐须弥山妖众,是时有遮天鹏啸展翅飞出:
“汝等人众,自以为万物灵长,宇宙至尊,千百年来蛮横霸道,欺我寿丘妖众无能?”
那妖王真身显露,巨翅一挥既扫刮得人族千余艘灵舟向南飘零,再恢复人形,现身高三丈、金翅鲲头、紫睛豹眼之态,正是蛮舞神廷。
拘魔宗申屠冀怒指向他,“蛮舞,今日我三人来此,你胆敢抗头?”
“皆是道火中生,你待怎样?”蛮舞神廷阴冷笑了一声。
申屠冀怒目骂到:“速唤你背后之人出来谈话,否则我等当即将寿丘妖众清理干净!”
“大言不惭,本王正要领教三位道兄手段!”
只见他一化百丈,手中神衍绿沉枪当头挑出,直刺申屠冀。
三个人族化神本想以力压和谈,哪知人家根本不吃这套。
天际青紫金光闪爆不断,也就两炷香的时间,只听‘啊’的一声,先是一抹蓝辉飞奔南去,又有金青二色逃亡东海。
妖众士气顿时狂奋高涨,山呼海啸,而后无数妖修冲下山来,正要趁士气杀灭还不知局势的人族大军。
“唉~”
一声无奈叹息,大榉书院端木赐老祖显露真身,鎏金书录化作虚影巨纸稍加阻隔,那鹏鸟也飞回须弥山中,传令收兵。
事后己方才知,蛮舞神廷以一妖之力出山厮战,杀的普慧和姜北克二祖远遁东海,申屠冀老祖直躲进拘魔山里。
古来妖善力而人善智,此一战后,黄鸟宝库开辟战争陷入焦灼僵持状态,北方一大片区域完全被妖众封锁,修士大军难以前行,只能小规模一队队谋划图进。
这一僵持,二十年眨眼既过,距离赤龙门收复清灵山已有三十年之久。
******
赤龙宗历,新元三年初,赤龙门上下统一新收弟子道号赐命,从字辈‘赤元希景,守正志通,天道大宗,惟玄一山’起算。
新元四年,章溴结丹成。
新元五年春,天枢殿扩建,涵盖政务堂、传习堂、道藏堂、佛心堂、照魂堂五处机要。
新元五年秋,黄龙殿扩建,涵盖庶务堂、灵药堂、炼器堂、灵兽堂、阵符堂、功绩堂六处机要。
新元六年,真武殿扩建,涵盖执法堂、护山堂、斗法堂三处机要。
新元六年秋,碧游鲸晋位四阶。
新元七年春,贪狼殿扩建,涵盖征伐堂、军务堂两处机要,同年慈宁结丹成。
新元七年冬,黑龙殿扩建。同年天山子魂灯灭,结丹失败。
新元十年,范无救结丹失败。
新元十三年,槐山御魔城遭魔物冲袭,常运战死,钟紫言亲自带军清理无月沼泽以南至乱魂海岸,设立岗哨。
新元十四年春,黄鸟宝库人妖两族第九次战事惨烈,闻万雄降临清灵山,赤龙门随后派两百弟子参军帮持后勤。
新元十八年,周娥、齐鹕、骆云子等人战死于黄鸟宝库黑风洞,魏长生被困,慈宁、拂樱、宗不二、魏晋、鲁麟蛟等人前去营救,次年春日归。
新元二十一年,姜玉洲结丹成,领军攻灭灵犀派。
新元二十二年,陶寒亭醒,赤清子筑基成。
新元二十三年,秋冥子寿元尽。
新元二十四年,澹台庆生结丹成。
新元二十五年,钟紫言百岁寿宴举办,陈勰难得一次对外露面。
新元二十六年,周宣筑基失败寿元尽,同年虢三澈筑基失败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新元二十八年,苗芙筑基失败。同年秋,陈盛年筑基失败,钟紫言静室枯坐半载。
新元二十九年,钟紫言青铸冰甲修至第五层【化冰成蛟】,晋入金丹后期。
新元三十年春,赤龙门弟子门人满五千众,金丹长老层战力包含姜玉洲、简雍、章溴、慈宁、澹台庆生、青松子、拂樱、烛云、钟紫言,外加亲密友邻齐长虹、沈宴二人,共计十一位,如松柏林立,承载幼苗。
辖下二阶以上灵地超二十座,分别为四阶灵地苍蛇宫一处;三阶灵地清灵山、藏风山两处;二阶灵地断水涯、落魄峰、鲮鱼洞等共十七处,其他一阶更略不记。
各地商铺号摊大大小小五六十处,布满上和城、槐阳城、聚宝城、紫阳城、小玉城等槐山与蒲阳两地人流涌聚处,算上所有灵地所出,以及鬼市交付陈勰后的利润,每年总产约有三百到三百五十万三阶灵石。
为结盟属,畅达交易远讯,三十年间,赤龙门有不少弟子和别派姻亲有结,但无强求。
只可惜新人搭对,旧人寿寝。
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不过是,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罢了。
时如光影浮掠,梦幻似真亦假;南北各讯频生,红白事宴不断,悲悲喜喜的三十年就这样走了过来。
千百年赤龙传承,到钟掌门这一任,总算是显露出了潜龙出水的好兆头,底蕴积压渐厚,作为领头人的钟紫言却难兴喜色。
这些年里,看着一个个本来很有希望的孩子们筑基失败,一个个信心满满出去结丹的同门很快魂灯消暗,他多想自己替他们承受那些苦楚,可天地不仁,谁该面对什么命运似乎早就注定一样。www.xiumb.com
或许将来,连他都挣脱不得。
至如今,他现在最最担忧的就是简雍,当年说好的扣留三十年,眼看着就要到期限,还是不见拘魔宗有什么表示。
七日后,刚过立春。
拘魔宗申屠野妄和东洲监察使闻万雄一起降临清灵山,着令赤龙门至少出五位金丹修士往黄鸟宝库轩辕峰听用。
闻万雄事物繁忙,传了令就离去,留下申屠野妄稍作滞停。
钟紫言细致询问,才知人众和妖众两方多位老祖前日商量好了,真正的开辟行程于轩辕峰斗法决议后正式启动。
合着这三十来年,中下层的修士们连年厮杀,都只不过是背后高层博弈的炮灰。
早知今日,为什么当年不直接议和呢,这话也只能钟紫言暗自腹诽。
申屠野妄临走的时候,钟紫言忙不迭想要开口,却听对方传音入耳:“简小友不日既可退还。”
有这话放出来,钟紫言可算松了口气。
不过,‘退还’改成‘送还’是不是更体面些,你们这些大门派总是趾高气昂,没法讲理。
倘若他日但凡我赤龙门兴起,再看看你们作何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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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前,星夜满天,拘魔山后山太极台边。
已上任三十年拘魔宗话事主位的申屠匡低眉顺眼,站在一位与他相貌有三分相似的化神老祖身后。
在这位身边,雷音寺普慧老祖、化生寺江北克老祖、大榉书院端木赐老祖以及汦水宗话事人水宗练、无量山闻万雄,皆沉默无声。
七人静静等待,等那位拘魔山创派老祖所居的桐柏福地巨门张开,一等就是三日。
桐柏福地内,简雍已经和老者对弈到十万零八百局。
这么多年过去,老者不论执黑执白,不管先走后走,都只有和棋一种结局。
吧嗒~
此时,最后的一局棋盘即将圆满落幕,老者投子弃局。
他认了,围棋贵和!
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可二十年演算,已至尽头,老者不得不认。
老者问:“天地如棋局,落子天元确实符合法则,但资源有限,弈者生来为占田地,如何能和?”
简雍思索片刻,答:
“晚辈恰与前辈观点相反,天地不似棋局。这些年来,您认为天地如棋局,所以必要争杀抢夺,争杀抢夺就要付出成本,久战必危。晚辈从开始到现在认为,天地不是棋局,天地是天地,棋局是棋局,棋盘虽有限,但棋子相当,没有规则规定必须输或者赢,晚辈的赢即是和。”
“为何你的赢是和?”
“一者,晚辈见识短浅,算力不济,如非要和前辈拼杀,没有赢的局面,所以晚辈最高的追求,即是和,这是由你我双方本身实力决定的。”
“二者,棋道本身,阐释的是众生相,每一颗棋子都有他自己的使命,每一个棋手都有他自己的本相。晚辈出生赤龙门,得掌门和同辈耳濡目染指引,摸索出自己的相,乃是生财相。生财者,必贵和,所以晚辈的棋相既是和相,和气才能生财。”
老者眉目渐渐舒展,原本波涛汹涌的桐柏福地内青云初生,霞光逐照。
“棋既不是天地,那么你又怎么看真正的天地?”
“前辈所问可是黄鸟宝库之事?”
“正是。”
“晚辈以商入道,商人主要看成本,次重德性和种相。按照这些年我家掌门给我的讯息来看,当下局面,谈和是成本最低获利最大的选择。”
简雍顿声思索片刻,继续道:
“寿丘一地,人众和妖众争执至今,想来我族在东洲能出的战力都摆上台面了,其他不能出的,或许都被牵扯在别处。既然无法压过,谈和当即就能让双方获利,这在商事上讲,乃谓:生意通常不是双输就是双赢。”
“再想,我们不好过,妖众这些年也定然不好过,他们会同意和谈,而谈和对我人族其实更有好处。”
“一来,自古妖善力而人善智,谈和就意味着要制定规矩,有规矩就可以利用规矩,论利用规矩,我想人心比兽心聪慧的多。”
“二来,此界六类,蠃鳞毛羽昆魔,凡生灵皆以灵气进食,以道火生长,唯独魔物是以转化生灵为食,所以人妖两众共同的敌人该是魔物。得妖族相助,可谓一石二鸟,化敌为友再统一战线,日后好处更大。”
“三来,黄鸟宝库一旦开辟完成,东洲全域既都有主,有主就会减少内耗,更利于开辟外域疆土,那时什么人妖之别,还不都得倾力合作去跨海投石,再寻新居?但凡涉及开辟,我人族跨域传送阵、符阵器具、灵器法宝,都是强项。届时,有的是妖族求我们的时候。”
“此谓:知识即是权力。”
“说到最后,本质是我人族实力不济,无法成强势,胜弱。既然本身不强,那就不能继续错下去。兵法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不知胜,就不能再战。结论其实显而易见,必须休养生息,谈和!”
老者颔首点头,起身一声轻笑,桐柏福地内青云灵动,地表黑树都显得光泽黝黝。
他负手遥望北方,像是能穿透空间看到寿丘大地,须弥山小妖正在挥舞大棒,人族散修奔走躲闪,原野花草随风而动。那眼眸深邃,似无垠星空,包揽整个东洲。
良久,老者幽幽叹了口气:
“不愧是禄存星。”
简雍迷惑不解,“敢问前辈,当年您说我占了星位是何解释?禄存星又是什么意思?”
老者摇头不答,只道:
“老夫当年无缘故留你三十载,今日期满赠你一物,权当补偿。此物可遮掩天机,难教命运一道修士算中,切记时时戴在身上,莫教旁人接触分毫。”
一枚雕刻龟身蛇尾的黑水配饰浮在简雍面前,他抬手收下,立知其名,唤做【真武玉佩】。
“去罢。”
老者一个挥手,简雍已经出现在拘魔山下,他有更多疑问,可惜已经无法请教。
既然林姓老祖不对自己说,那大概率是自己的实力没有知道的资格,简雍收拾心情,驾驭灵舟,往清灵山方向回返。
三十年了,不知门中样貌如何。
******
拘魔山,后山太极台终于光辉浮动,七人下至内里,快步走进桐柏福地。
见着林御魂,几人纷纷弯腰执礼:
“见过林师兄。”
“见过师伯。”
“见过林老祖。”
…
七人恭恭敬敬,不论是雷音寺化神普慧,还是化生寺江北克,都执后辈礼数。
林御魂目光幽幽,捋须道:“停战谈和罢。”
“师兄!”
“师伯!”
申屠冀、申屠匡、闻万雄三人俱露出着不甘面色。而普慧和端木赐对视一眼,点头赞同。
后方黑山中锁链晃动,教众人突生紧迫。
林御魂已经没了心情对面前这些人做更多解释,他念起心动,往前跨步,当即分化出一座与本尊实力相当的分身。
“去须弥山。”这分身袖袍一卷,裹着六人霎时降临须弥山外。
内中蛮舞神廷感受到人族化神威压,提枪飞出。
“又叫来帮手?本王却不怕!”
蛮舞神廷冷视几人。
只见林御魂招手间,一颗闪着静谧蓝光的黑色珠子砸向蛮舞神廷。
“定海珠!”
蛮舞神廷惊慌抗举,珠子就像无量重的山峰一样,一寸寸压的他直不起腰,便是鹏啸苍穹,显露真身,也支撑不得。
直到蛮舞神廷妖身陷进地底一半,林御魂方收了珠子,道:
“那鹏鸟,速唤石矶道友前来,贫道与她再谈一次。”
知道这次来了硬茬,蛮舞神廷也不托大,当即施展秘法。
众人很快便见北方灰云飘来,几个呼吸就至面前,显露出一中年端庄妇人,颇为冷酷。
两方入须弥山,只半日就谈判完成,后续就看元婴一层的干将们如何操劳了。
******
清灵山天玑峰接引台。
简雍一袭粗布麻衫,短须精修,面色清淡和蔼,腰缚真武玉佩,漫步走上主山云桥。
有弟子不认得人,但见他自由进来,挠头不知是拦是放。
山路平整,两边大道宽阔,风云吹动,格外熟悉亲切。
一路走至天枢峰天枢殿外,跨步进去,见钟紫言正皱眉阅览玉简讯息,轻唤了一声:
“掌门~”
钟紫言猛一抬头,似梦非幻,怔在座位上。
殿外恰巧有脚步声来,姜玉洲想着要找钟紫言谈些事情,却见多少年不见的身影出现在殿中。
他们互相对视,两两露出微笑。
八十多年前,他们自辛城三里桥相识,彼时正是青春年少,各个稚气未脱,怀揣梦想奔向槐山。
八十多年后,三人须缕如松,沧桑沉静,古朴盎然。
钟紫言快步向前,与二人手握成合,殿内景貌变幻,时光斗转,似又回到了当年断水涯上,自家师兄弟于微末中倔强温庭、坚勇奋斗的画面。
三人睛角湿润,哈哈大笑,笑声传响殿内,传遍山门上下,传至天边云外。
恰似一方蝉露声声响,召得松柏岁团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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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终。
敬请期待第六卷:英杰济济兴门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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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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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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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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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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