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
李府大门前依旧灯火如昼,三辆马车停在前。
燕回看着朝着她伸手来的男人,没有犹豫的朝着男人伸出手,下了马车后,收回手,与男人并肩进入李府。
李苏彧的视线扫过自己刚刚轻贴女人掌心的手,随即微握,扬眉,眸色更深一寸。
他想到燕回醒来后那歉疚的模样,对女人先前说的那些不找边的话竟一点都不介意。
他明白,燕回同他一般,不喜麻烦别人,更不想成为谁的负担以及累赘。
如果燕回并不是王家的外甥女,或者说前来北疆出嫁的是另一人,都不会有燕回那般的心思。
正因为燕回知道他与王家女儿的关系,才会更加的明白,当初王家与李家在暗中有所来往,而自从与王家有婚约后,他自己也的的确确把王家女儿看成以后的妻,虽没有日久生情过,也没有会过面,但名声已成,不过是迟早的事。
只是,到最后,竟已成这样的局面。
李家如鲠在喉,燕回成为掌权者来提醒以及恶心李家的棋子。
想到最近气候变化甚大。
他便提出回府养伤。
或者说是,军中简陋又苦寒,燕回身子根本受不住,虽郓城也是风沙之地,但府中环境比军中好太多。
闲云苑。
圆妈妈火急火燎的走到里间,看着老夫人侧躺在榻上,一手搭在玉枕一脸倦意,上前说道:“二公子带着少夫人回来了,没有江姑娘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情况。”
李老太君半阖双眼,轻哼一声:“既然能回府,那肯定是没什么大碍了,这小子就是命硬,当年替他父亲挡了一箭,反倒是他父亲没挨过去。”
圆妈妈微微叹息:“二公子历来是兄弟中最沉稳的,只希望有二公子在,李家如当年老太爷在世时如日中天。”
李老太君掀眸,微微浑浊的瞳孔轻轻一颤,那似被扯动的往事生生从她的骨血中呼吁而出。
李老太君与老太爷青梅竹马,那时李家子嗣依旧单薄,不过老太爷还有一个弟弟,成亲后,李老太君与弟媳周氏,头胎皆是儿子。
接着,老二,老三出生,李家满门皆大欢喜。
养孩子那些年李老太君是这辈子中最幸福的岁月。
渐渐,孩子们长大成人,成亲生子。
后来,突厥来袭,那些年李家把突厥打完,西域也开打,西域打完,西夏又开始。
周而复始,都是李家扛下所有。
除开北疆,其他城池只知北疆兵荒马乱。
年年征兵,北疆男儿最多。
那时大胤官家还是先帝,体恤李家,年年物资从不差。
自从老太爷在战场上倒下,李家好似被死神附身般,李老太君的三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二儿子,五个孙子,只剩下一个孙子。
就连大儿媳随着大儿子的逝世,也郁郁寡欢撒手人寰。
李苏彧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三个弟弟,皆死在战场。
老太君的三儿子本有一门亲事,在快要成亲时,也战死在战场。
李家二房,没有一个儿郎活着。
北疆,把李家儿郎个个都埋葬……
先帝驾崩后,新任官家只知李家手握雄兵,却不知李家满门只剩孤寡的妇孺。
李老太君太过寒心,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李家越发举步艰难,李老太君心中的怨气更重,也对李苏彧的子嗣更加的想要把控。
因为李家缺子嗣,缺男人。
她也断然不会让一颗有异心的棋子成为她重孙的母亲。
“选个时候,把江蕴进门的日子定下,顺便还给苏彧挑几个通房。”李老太君沉声道。
圆妈妈迟疑片刻:“是。”
“那燕氏、”李老太君说着略显无奈:“只要不妨碍苏彧的子嗣,也不是不能容忍。”
“是。”圆妈妈颔首道。
老太君重重叹一口气:“苏彧这孩子虽看着冷漠,但内心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燕回又生得一副好样貌,就怕深陷其中,若苏彧兄长与弟弟还在,我这老婆子也不是容不下这样的孙媳妇,只是如今这样的局面,李家子嗣万万不得落入与李家有异心的人手中。
言外之意,李家的子嗣绝对不能从燕回肚中出来。
“老夫人所担心的,公子也定会明白,这不是成亲以来都冷着少夫人?”圆妈妈尽量让李老太君的心思别那么重:“且,老夫人说过的话,公子都记在心上。”
“明日我不想见到燕氏,就说我身子不适,明日的请安就免了。”李老太君摆了摆手,示意圆妈妈出去。
圆妈妈福身一礼后,走出房中。
——
邑园。
岁秋把房中收拾好后,才走出里间来到主屋,看着坐在梨花圆桌前的燕回,上前试探的问道:“姑娘,你与将军如何了?”
燕回蹙眉,想到在营中那男人的话,眸光比这夜色还深沉。
她当时甚是觉得抱歉,毕竟李苏彧伤势那般严重。
“给将军添麻烦了。”
男人唇角收紧,一手紧握在膝盖上,一手撑在身前的案几边缘,看向燕回的眸光沉的厉害。
有片刻的安静,接着男人脸一冷:“我与王家、你深知是什么情况,以往,在婚事这件事上,我从未想过会有什么意外,我李苏彧与王家嫡女的亲事是铁板钉钉之事,亦没有想过以后的妻会换成另一人。”
“虽无与王家嫡女有什么情义,但先帝赐婚,是李家的荣誉,亦没想过除了王家嫡女还会有别的女人,如今我已成婚,也没想过别的女人。”
燕回听后,揣摩出来两个字,那就是‘责任’
这男人从头到尾,不管是谁成为他的妻子,他都会相敬如宾,给他的妻子应有的尊重。
对她也是一样,该有的尊重,该有的情义都会给她。
这个男人的情义,尊重,皆是丈夫与妻子的情义与尊重。
或许,李苏彧的态度对于燕回来说,是最好的,牵扯不深,但也是夫妻,虽貌合神离,但这个丈夫还是会给她该有的尊重。
挺好。
只是,越是这样的男人,才是越不好掌控,心里没有牵扯,没有羁绊,没有牵挂,最后也怕只是……随意丢弃。
越循规蹈矩的男人,越无情。
“姑娘,你在想什么?”岁秋微微弯身:“将军来了。”
燕回回神,这才看到房门处倚着的男人深深的盯着她,见她看过去,那脸色苍白的男人朝着她走来。
李苏彧眼神很静,在燕回的身边坐下。
岁秋垂眸退出房中。
从军中到府门前,燕回与李苏彧没有一句话的交流。
燕回则是因着李苏彧单刀直入的话歇了与李苏彧周旋的心。
而李苏彧内心依旧忐忑他所说的那番话燕回听没听进去,毕竟,他自认说出那番话也算是解释了,她燕回不是王家的女儿他也会对她好。
“你、”李苏彧眉眼舒展,眼中的冷意在散开:“前夜与我所说的出入自由,是要出府做什么?”
燕回看着昏暗光线下的男人,他们之间似乎又近了一些距离,只是不那么陌生,起码谈起事情来,没那么生疏。
“其实妾身想要的出入自由不过是妾身的丫头。”燕回淡然一笑,他们之间,还没有达到直言不讳的地步。
李苏彧心神一敛,剑眉微微拧着,欲开口。
燕回又道:“不过将军放心,妾身万万不会做出有损李家的名声事情。”
李苏彧眉挑的更高,随即起身,他低低一笑:“行,时候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
“将军不留下?”燕回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正经,没有丝毫的羞涩,亦没有勉强,就好像很正常的谈话般。
倒是李苏彧身子微僵,他眼睑一动,黑亮的眸瞳里,多了几分戏谑,喉结滚了滚。
燕回缓缓蹙眉,起身站立于李苏彧面前,欲替李苏彧宽衣解带的意思。
李苏彧一怔,那白皙纤细的手已经朝着他的腰间伸来。
他原本想拒绝,却硬生生的等着这个女人上了手,他也很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因着伤势比较严重,李苏彧一件外袍里面便是白色里衣。
“又是扯动到伤口了。”燕回看着那里衣小腹处沾染的血色,自顾的说着。
“岁岁,把药灵粉拿来。”燕回吩咐到。
岁秋走进来,看着将军伟岸的身影站在自家姑娘前,若抛开别的不说,将军与姑娘真是绝配。
岁秋只适合瞥了一眼,便走进里间。
“将军新伤护的很好,旧伤应该是妾身那日没有处理的好,才导致溃烂。”燕回说着又扯着李苏彧坐下。
李苏彧的视线一直在燕回的脸上停留着,他虽没有仔细观摩过女子的容颜,但燕回这张脸不管是肌肤还是五官,应当最好看的。
他不由的想起调查燕家时,密函上提起燕家家主与家主夫人。
惊才绝绝燕祎,其夫人乃云州第一佳人。
不知,燕回的容貌是继承了谁的?
“可能有些疼,将军忍耐片刻。”燕回从岁秋接过小白瓶,以及另外几味药,与岁秋捣鼓几下,便成为一贴药膏。
李苏彧挑眉,看向燕回的神情又是深了一寸,那纤细白嫩的手指此时正在解他里衣的衣带。
直到拿出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膏药贴在他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后,他一手握上了还在他伤口周围抚平那膏药的手。
燕回抬头,双眸正对上男人那一双深黑的眼。
“可以了。”李苏彧放开比他想象中还要软的手,他没有与女人这般相处过,从来没有过,他也更不知该如何与眼前人相处,他知晓燕回与这北疆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同,她有比祖母还厉害的眼光。
他也知道,不能像祖母与府中婶婶们说的那般对待燕回。
那夜燕回的那些话,让他有一种认知,这个女人不属于狭隘的内宅,该是翱翔九天上空才对。
李苏彧见眼前的女人蹙着眉,又道:“有些、疼。”
燕回淡笑:“将军也会面露难色,真是稀奇。”
“我也是人。”李苏彧眸色闪烁着笑意,此刻的感觉也稀奇,以往他从不屑把时间消磨在女人身上。
他总觉得男人就该上阵杀敌,该保家卫国,以往他看不上大哥儿女情长,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没了,更恨那个女人心不在大哥身上,就连到死也没能走进那个女人的心。
就因为他看的淡,当初先帝赐婚,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时他也没有多想,就想着以后成婚后给那个女人该有的尊重,做好他作为丈夫该做的,那样他也对得起嫁给他的那个女人。m.χIùmЬ.CǒM
夫妻和睦,家宅安宁,繁衍子嗣,守护北疆,守护李家,守护大胤。
这便是他以往所想。
然,现在不一样了。
他以往所想的,只要去做就能做到。
现在,他想要更多。
至于什么想要什么,他也不清楚,就是想靠近这个女人。
“刚刚妾身说了,会有些疼。”燕回淡笑着起身。
李苏彧剑眉微皱,燕回的笑意每每都不会达眼底,他说:“多谢。”
燕回一愣,视线又深深的落在男人的侧颜上,她回:“你我夫妻一场,这般客气作甚?”
李苏彧笑:“都说夫妻一条心,夫人与我可否一条心?”
燕回见李苏彧大谈此事,从岁秋接过锦帕擦过手指染上的膏药,轻笑一声后说道:“将军可知这世间有多少夫妻是一条心?”
李苏彧神情淡然,这种事情,或许他并没有燕回见惯司空,听闻汴京庭闱之中,夫妻二人早已貌合神离,只为利益相互扶持。
“当然了,妾身与将军定是一条心,起码以后妾身仰仗将军的还有很多。”燕回想到心中一直惦记着的事情,胸口微微发紧,好像,那件事唯一能靠的就是这个男人。
男人对这些话历来很受用,李苏彧也如此,他起身后轻嘶一声,道:“这北疆气候只会越发的冷冽,你身子弱,没事不要出府。”
燕回皱眉。
男人又道:“等你,适应了这里吧。”
话落,走出主屋,他到底没有留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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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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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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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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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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