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师父是在为天下事伤心吧。
“师父如何看待当今天下?”
师父并不软弱,所以徐福这样问,想来一个剑客在失意难过时,也许很期待有人来切磋。
徐福当然知道自己班门弄斧,但如果能让师父开怀,就算被击败一万次又如何?
“你修真悟道,却似乎对天下事甚是关心,为何?”鬼谷子反问。
徐福嗫嚅道:“列国动乱已久,于黎民苍生亦是一场劫难,弟子自幼长于其间,深知苍生之苦难,亦是想知晓这乱世何时能了结,如何能了结。”
鬼谷若有所思道:“也许,天下正在等一个人,能力挽狂澜,能同化九州。”
“天下间,难道没有这样的人吗?”
“眼下没有。”
“弟子以为,秦国四世经营,已有一扫六合的实力。”
“是,却也未必。”
“那又是为何?”
“七国称雄,强弱分明,然而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你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
“强和弱是相对而言的,在一定的情况下,弱也可攻强,并能获得胜利,这也有诸多的例证,例如合纵连横,因而不论强弱,任何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秦虽傲视群雄,却并不是不可战胜。”
听罢师父一席话,徐福隐隐听得师父似乎不欲秦国一统,于是追问:“如师父所说,天下分久必合,秦国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秦若为天下之主,将为天下之浩劫。”
“何以见得?”
“秦非正统,列国鄙视秦国,此其一;周为秦所灭,列国均出自于周,以周为正统,秦灭周,列国又岂能屈服秦国?此其二;秦多行苛政,多走极端,此其三;秦国连年征伐,天下人心苦秦久矣,此其四;秦以武力使六国屈服,则人心不服,必不能长久,此其五。说到底,天下需要的不是秦国将天下变成一个更大的囚笼。”
师父说秦国是囚笼,那么,势必必要有一者取代秦国,否则天下皆入囚笼。
徐福不解问道:“那秦国愈强,而六国愈弱,六国又如何能战胜秦国呢?”
“你可知这其中又有哪些关键所在吗?”
徐福摇头道:“”弟子不知。”
“观当下七国局势,秦国政局动荡,巴蜀不稳,旧士族的力量依然强大,秦王嬴政新立,正统身份依然受到宗族质疑,且国力尚不能抗衡六国的合力攻伐,即便没有合纵六国,也有楚国及三晋潜在牵制,使秦国不敢贸然东出函谷关,此为困秦之策,亦为破秦之法。”
“六国如何?”徐福再问。
鬼谷子列举道:“齐国,自燕乐毅攻齐,一举破齐都,齐虽复国,却已元气大伤,不过是外强中干。
楚国,秦楚背约,当今楚王昏聩,且近百年来,楚为强秦压迫,屡屡迁都,民心不稳,朝堂奸佞当道尤为剧烈。
燕国,自燕昭王联合五国伐齐后,亦被齐重创,权臣代燕,内政冗杂无序,北方又有匈奴东胡蛮人为患,自顾不暇。
韩国,七国最为弱小,四面受敌,且国人不尚武,只能随波逐流依附强国。
赵国,三晋之盟早已决裂,秦将白起坑杀赵军三十余万,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力尽去。
魏国,自魏文侯时,魏国独霸中原,已然树敌众多,此后穷兵黩武,为秦国不断蚕食,连年征伐败者居多,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鬼谷子长篇大论,将列国一一点评,徐福听得极为清晰,天下诸国势强势弱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一幅清楚的图画。
“弟子明白了,六国都如同身怀重症的病人,秦国亦有病,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
鬼谷子点头说:“天下局势的变化总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如何去利用,却是很复杂的过程,比如做一桌菜,有人做的好吃,有人做的不好吃,甚至有人用同样的食材,根本就做不出一桌好菜。”
鬼谷子的比喻足够生动了。
“弟子还有一问不解。”徐福问:“师父是倾向于维持列国态势平衡,还是倾向于打破平衡呢?”
师父狡黠一笑道:“所谓不破不立,关键在于何时去打破,若非时机,则令九州动荡生灵涂炭,你的师兄们便是最好的例证,当今天下,礼乐崩毁,因此须有一人重新建立。”
“当下时机尚未成熟,那天下苍生何去何从?”
“不过随波逐流矣。”鬼谷子叹息道:“也许在时机到来之前维持现状,莫再添战乱,或能使民休养生息,得片刻安宁,然而便是维持也殊为不易。”
“我知道了师父。”
徐福显然也是失落的,一番交谈,他大概理解了师父的伤心,便也随着师父一起叹了一口气,希望这口气出了,这时机便能早些到来。
改变需要过程,那么这个过程一定是更加血腥和残忍的,不若不改,不改又是长痛。
“你身在山中依然能关心黎民疾苦,想来你心中也藏着天下,为师很是欣慰,大概你还不明白,其实这亦是俢者的境界。”
“修者的境界?”
“修者从不是在世外修行,真正的修行在于入世,如此你才能体会更多,领悟更多。”
“弟子学避世之道却要入世修行吗?”
师父之意隐隐是在引导,徐福能够感觉到,但这似乎很矛盾,他心中不解,因而开口问道。
“不入其中,不尝五味,便只能得到残缺的灵魂,便无法获得心的超脱,更别提得道。”
鬼谷子似笑非笑,这又是一个试探。
“弟子好像明白了一些。”
师父的话徐福似懂非懂,有些彷徨,因为只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却不知道如何去做,之所以想到去做,那是因为他认同了师父的看法。
鬼谷子看徐福表情犹豫凝重,知他心中所想,这不过是涉世未深,因此眼界过于狭隘的必然反应。
不错,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在心中暗叹道,且再等他一些时日吧。
“你不曾去过天书崖吧。”
鬼谷子突然问起,瞬间将徐福从迷茫中拉回现实。
徐福忐忑回道:“弟子还未曾去过。”
“明日你去天书崖藏书洞。”鬼谷子用命令的口吻说。
“是师父。”
徐福恭敬应承,师父离开,徐福也回住处,一路思索,恍恍惚惚。
此时正是黄昏时刻,夕阳西下,恰巧遇见琳琅,她沐浴着漫天金辉,正赤足坐在溪边戏水。
溪水清澈见底,金光在水中曲折辗转,一双晧腕在水与光,光与影的折射下更加白皙明媚。
她眯着眼睛,脸上是像花儿一样动人的笑靥,她张开双臂迎着清风,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这一幕让徐福看得如痴如醉,脑子里的诸多问题都自觉隐藏起来。
这应该是人看到美好事物的本能反应,美好的事物总有让人镇静的魔力。
徐福来时琳琅便已经看到,那是一个清瘦身影,步履轻盈缓慢。
他逆光而来,面庞是模糊的,是泛着光晕,看不到任何瑕疵的。
他们彼此总能看到对方最好的样子。
待徐福走的近些,琳琅却又看到徐福眉头深锁。
“你又在想些什么?”琳琅坐在那里天真烂漫,微微仰头问他。
她总以为,徐福总是想的奇怪,以至于整个人行为举止也都变得奇怪起来。
她不讨厌他的奇怪,只是有些不满,似乎他一旦奇怪起来,很难让人靠近,就连她也不行。
徐福舒展面容微笑说:“没什么。”
这般姿态算是寻常,然而他紧接着便又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吗?”
琳琅微微皱眉道:“以前觉得美好,不过听过你的故事,又觉得不好。”
徐福回应道:“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天下还有很多,你没有看过颠沛流离,没有看过饿殍遍野,没有看过兵荒马乱,已经很幸运了。”
“这也许并不是我的幸运呢?像一只笼中的鸟儿,只活在笼子里。”
琳琅低头突然有些忧郁,自从来到这云梦泽,她越发觉得自己从前都不如一只鸟自在。
“你渴望自由,但是外面的世界并不美好,会有猎人的陷阱。”
“如果外面的世界都像在云梦泽中这样就好了,没有陷阱,倒有许多花花草草。”琳琅想了想说。
“你希望世界变得美好吗?”
“当然希望。”
琳琅毫不犹豫的回答,眼睛里竟还有些憧憬,映着溪水里的一圈圈波纹,缓缓散开,似乎散到了眼眶外面的晚风里去。
“也许,我们可以让世界变得美好一些。”
“我们吗?我与你?”
琳琅有些受宠若惊,这些日子琳琅能够感觉到徐福似乎事事都要与她划清界限一般,现在他这般说话,琳琅有些不可置信。
“我与你,我们!”徐福肯定的回答,幼稚的像个没长大却想着功成名就的孩童。
“哼!也不知你是否是在拿我寻开心!”
虽然得到徐福肯定的回答,但是琳琅还是不敢轻易相信。
到底是什么让他放下心头的执念呢?
“师父说我自以为是。”
徐福仿佛听到了琳琅的心声一般回应说。
琳琅不置可否,且颇为快意的拍手表示赞同道:“师父说的不错。”琇書網
“我想,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自以为是了。”
“什么?”琳琅有些糊涂。
“我以前只想过自己,却不曾想过别人,这很自私。”
“我越发听不明白了。”
“你给过我一颗心,现在我要还给你。”
“嗯?”
又来?琳琅自是不怕他再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大不了就再演一出戏。
他那般心软,或者说,他那般好骗。
“现在,我想把我的心也交给你。”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犹如柔软的棉絮一般,那没有重量的棉絮是打在她的心口的,打的她生疼。
心疼有许多种含义,现在也是一种。
琳琅的眼泪还是不争气掉下来了,只一颗就止住了,而那掉落的一颗眼泪早已与那清澈的溪水融为一体,想来徐福是没能看到的。
就像是春雨姗姗来迟,地上干涸的禾草也不会怪罪一样,它们依然会迫不及待的张开双臂去迎接,去欢呼。
琳琅没有欢呼,倘若欢呼,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未免也太不矜持了些。
她同样也没有张开双臂去拥抱徐福,而是捏了拳,唤徐福来到跟前,然后重重的给了徐福一拳。
这,算作是她的还击。
这一拳后,她心头所有难言的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了。
“你的心不是一直都在我这里吗!”
琳琅欢快的说道,徐福无奈的笑了。
她的声音如一群百灵鸟飞快的掠过天际,不仅留下了悦耳动听的啼鸣,还留下了一道道好看的影子。
想来也是,给过的东西没有再给一次的道理,徐福这般想着,憨憨的笑着。
“徐福,你跟我回齐国吧。”
琳琅停下来看着憨笑不止的徐福,认真的说。
徐福犹豫了片刻,同样认真的看着琳琅说:“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这是一个承诺。
琳琅忽然一头扎进徐福的怀抱里,肆无忌惮像一只到处乱撞的小鹿。
她四下探寻着徐福身上的气息,以此来索取心灵的慰藉。
她得到了承诺,如鱼得水一般欢欣。
徐福手足无措,像是待宰的羔羊,眼神无辜且单纯。
他已口不能言,耳边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些自出生以来重复过亿万次的,平淡到了极点的律动,在这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清脆美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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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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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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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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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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