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轻唤一声:“羽儿。”
羽儿蓦然停步,抬头看了看回廊里那个唤他陌生男子,眨了眨眼睛,不畏不惧脆生生回了一句:“你是谁,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对话,他问,而他不答,犹犹豫豫最终也只是微微一笑。
百转千回,徐福又该如何回答呢?
从前只是想象,现在真真切切就在眼前,徐福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开始更迭,山河表里,岁岁枯荣,来回辗转,仿佛一瞬经过了千万年。
仿佛他曾在千万年前看他一眼,而他铭记了千万年,在千万年后的某一刻,仅仅是因为再次重逢,所有铭记的辛苦都得以偿还。
的确是经历过许多年,他们是旧相识了。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曾相识。
相识却不相知,这很遗憾,但这也很好。
有许多欢喜与寄望,都是不为人知的,正因为隐匿的足够深,所以才足够醇厚,足够迷人。
蓦然,心头的炙热迅速分散溶解,譬如冬雪遇见暖阳,化作涓涓细流。
再见羽儿,羽儿的眼睛里是陌生冷漠,那双与徐福一般无二狭长漆黑眼眸里,似乎就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吞噬着徐福,吞噬着徐福看向他的目光。
如此可望而不可即的重逢,是曾经沧海,是物是人非,是有千言万语也不可诉说的,是星辰陨落,是绝对的光明变成了绝对的黑暗,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所有的一切都在坠落,持续的坠落,也不知道要坠落多久,永无止境似的。
然而这时,羽儿又朝他笑了笑,恍惚间,那深渊变成了云梦山里的那一片桃树林,桃花盛开,落英缤纷,每一瓣脱离枝杈的桃花瓣都飘浮在半空中,摆脱了地心引力不向下坠落,这是赋予了某种精神力的,有一种力量支撑便不会坠落,而琳琅就曾在那桃花雨中翩翩起舞。
这重逢又是杨柳春风,是蒙蒙细雨,是青草抽芽,是蜻蜓点水,是流萤扑面,是夏日里第一声蝉鸣,是漫山遍野的繁花绽放,是满世界无拘无束流淌的芬芳,是白昼伊始朝阳从蔚蓝的海水里升起,是黑夜降临月亮高高的挂在树梢头。
这些意象,此起彼伏,兜兜转转经历过漫长的旅程后回到原点,一切都是最开始的样子。
徐福似乎又看到了羽儿还在襁褓时的模样,白白胖胖。
是的,一切都是一个开始,是一个季节的开始,是时光静好的开始,是一段征程的开始,是流浪在宇宙间的灵魂升华的开始。
是一切尘埃落定的开始……
但愿,所有开始,都有最好的归宿。
时过境迁,哪怕记忆蒙了厚厚的灰尘,心不变,人也没变,一切都不曾改变,一切也都未曾离开过,一切也未曾失去过。
他就在时光彼岸,亘古不变的存在着,而他的存在,哪怕是若即若离的,也足以让人欢欣鼓舞,因为他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
二人都不曾发觉,他们正在靠近彼此,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可以触碰到对方。
徐福向羽儿缓缓伸出手时,羽儿却是大大方方将手递给徐福,徐福微微用力,便拉着羽儿上了回廊前的两级台阶。
如果君王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将军心中有千军万马,那么此刻徐福心中只有羽儿。
现在他正牵着羽儿的手,到底要用什么比喻这种踏实呢?
如漂泊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终于再次登上了陆地;如苍鹰在下着暴风雨的天空中,持续飞行了无数的日夜后,回到巢穴。wWW.ΧìǔΜЬ.CǒΜ
是清晨时睁开眼睛看到太阳照常升起,是祈求了经年累月的愿望成了现实……
羽儿从这个陌生人眼里看到无限的温柔慈祥,像是叔父和祖父看他时的眼神,甚至还多出一些他不明白的好意。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他一定是一个好人。
羽儿毫不胆怯生疏,又不自恃身份狂妄自大,只是彬彬有礼的说话,他对徐福微微一笑说:“我猜你一定是叔父的朋友了,可我从来没见过你。”
徐福此时已然镇定下来,也笑着说:“不,你见过我的,只不过是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你那时还不记事。”
“您是故人?您的年纪与我叔父差不多,是我的长辈,当受我一拜!”
羽儿说罢便拜,他恭恭敬敬向着徐福低头。
徐福有些感动了,眼睛里朦朦胧胧,心里似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场雨来的正是时候,徐福原本即将干涸的心田得到甘霖滋润,汲取了某种生长的力量。
徐福扶起羽儿,二人相携着站在垂花门后的回廊下。
此时一弯银月当空,回廊前的空地笼罩在一层银白色清冷的月光当中,然而徐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清冷,感觉到的是春风拂面,洋洋洒洒掠过心头,暖意融融。
这时项梁由正房走出来,恰恰撞到了徐福和羽儿,他们两人大手拉着小手,竟然让他也看得感动。
这就是血缘吧,无论距离多远,无论分别再久,无论是否相知,他们都是分不开的,项梁不愿打扰二人,只在一旁静默的看着。
银白色的月光撒在徐福的脸上,那张消瘦苍白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这更加深刻的印在了羽儿的眼睛里。
他不笑的时候便是严肃的,甚至是冷漠的神态,眉宇间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不过羽儿却从中感到莫名其妙的亲近,那呵护备至的感觉,似乎是无孔不入,更甚于祖父与叔父。
许是夜太深,天上的星辰不够多,许是院子太过空阔,许是灯火不够明亮,羽儿恍惚从徐福的脸上看到了孤独。
小小孩童,知道什么是孤独?
他其实是知道的,像他这般,生在这富贵权势之家,自然锦衣玉食,然而却也有求之不得。
高处不胜寒,他这般小小年纪便已能感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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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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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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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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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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