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所创造的,所以他能清晰记得其中的细枝末节。
阁楼不大,却也通透,上有两层,由呈螺旋状的粗木阶梯连接。
上层是起居寝室,寝室内陈设简单,没有隔断一目了然,只有一张木榻,木榻不过是几根圆木简单打磨搭成框架,边边角角都被打磨的一般光滑,以免琳琅被木刺刺伤,木榻上是用精心挑选过后的茅草所编织的席,被褥是使用在林间收集经过清洗蒸煮的羽毛填充,不失温暖,不失柔软。
寝室外是别出心裁用茅草搭顶的露台,无论白昼还是黑夜,二人在此,或是沐浴阳光,或是迎风纳凉,或是凭栏观望,或是说说闲话,诚然,徐福是决计不肯直截了当的去说情话的,否则他们当然也能在此说说情话。
下层是堂屋,横七竖八开了许多大小不同位置不同的窗,虽然凌乱倒也相得益彰,无论一日当中是何时辰,只要红日不落,便总都有光照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夜晚有月光时也是如此,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清冷的色调。
堂屋摆放着一张方桌,两只矮凳,二人便是在此吃饭休憩,堂前的檐廊处正是泥土和砖石堆砌的灶台,地面铺了一层细密的沙石,虽然凹凸不平,然而无论阴雨总能保持光洁干燥。
小院门外则铺着几块不大不小的青石,青石弯弯曲曲一直通向了房子侧面的桃树林。
琳琅常去桃林,铺了青石,便再也不必费力提着长裙小心翼翼的走路,她的长裙不会再轻易被地上的泥土弄脏了。
连接着着青石路的,便是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曲径通幽,穿过浓密的植被进入到云梦泽的腹地,二人总在茶余饭后携手沿着小径四处游荡,并且乐此不疲的搬运溪边的鹅卵石不断延伸或是开辟新的路径……
现在,他要与他们一一作别。
彼时,山风有些大,徐福的身体向云梦泽的方向微微倾斜,仿佛是在鞠躬致歉,就当是道别吧。
他的身影是单薄而孤独的,倘若除去他身上诸多的光环,不过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或许碌碌无为平庸度日,或许穷困潦倒悲苦老去,悄无声息的离开人世。
如他这般的人,纵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也绝无可能富贵。
他,不该平凡。
他,只能不凡。
幽若有些不忍说道:“我希望你不会怪我。”
怪她?他又怎会怪她?这是他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徐福不再沉浸于过往的种种,很是平静说道:“我手中可以无剑,但这人间需要一把剑,例如你,例如嬴政。”
剑有双刃,幽若与嬴政所代表的梦鱼城和秦国,就好像是同一把剑的双刃。
只是,这把剑的双刃,一刃可用,一刃尚不可用。
徐福不再说下去,幽若不求甚解,也许这把剑是要斩向未知的横阻,恐怕也是要斩向他自己,他是一定要亲自试一试这剑的锋芒的。
徐福需要一把剑,可以不是旷古神兵,但一定要巨大,只有足够巨大,才能斩断这世间亘古不变、持续向前的浩大规则与时间。
所以,他又说:“这人间的大江大河,总是往东去,未免太无新意。”
幽若痴痴的望着徐福,当真是大言不惭,不过即便是大言不惭,她依然很是期待。
幽若说:“这天下的确太旧、太破了,我很希望先生能为这天下再添些新意,就如当年的周公。”
“周公?”
徐福当然知道周公是何许人,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自幽若口中提及周公,听得出幽若对周公的崇敬更甚他人。
“嗯,梦鱼城第一次现世,是在周公摄政时,武王崩,成王立,诸侯环伺天子,周公承文王遗志,营成周制礼乐,以梦鱼城为剑,讨邪伐逆定鼎天下,周公致政成王,梦鱼城就此避世,然威名已然流传于诸侯公室,天下诸侯无不忌惮。”
徐福问:“此后周室虽有中兴,但终日渐势微,梦鱼城为何不再现世?”wWW.ΧìǔΜЬ.CǒΜ
幽若苦笑道:“礼乐愈兴,梦鱼城愈强,礼崩乐坏,梦鱼城亦废损,周室自取灭亡,天下大势所趋,梦鱼城虽九死不悔,却也无力回天,无奈唯有蛰伏积蓄等待时机。”
徐福问:“现在时机到来了吗?”
幽若摇头说:“何曾有过时机?洪水已然冲垮堤岸,护堤人又如何自处?梦鱼城再度入世,实乃是别无选择。”
徐福不曾想过梦鱼城别无选择,就像一个看起来很强壮健康的人,如果他不自己说出他身患重疾,恐怕别人当然也无从知晓。
徐福虽是梦鱼城主,却对梦鱼城几乎是知之甚少,幽若能在此时直言梦鱼城的丑与卑,这便是信任。
信任有深浅,从前不够深,现在够了。
对于幽若的信任,徐福只是淡然说道:“我知道了。”
不以克己而复礼,而以杀生而成仁。
梦鱼城本就是一把为维护“礼乐”而铸造的利剑。
此前,这把“剑”锋芒毕露,大杀四方,沉寂数百载再出鞘,也应添些新意。
幽若问:“接下来我们去哪?”
徐福说:“向南。”
幽若说:“我们或许应该向北,赵国近来突发天灾,国内生灵涂炭,秦国必然趁机发难。”
秦国与梦鱼城二者,对天下或有共同诉求,然而秦之严刑峻法之于梦鱼城所崇尚且维护的“礼乐”势不两立,因此,梦鱼城向来视秦为敌。
既然敌对,便要对抗,你死我活,势必分出胜负。
徐福作为梦鱼城主,便理所当然要与嬴政对立,然而,徐福却从未视嬴政为敌,一直以来都只是二人所行之道不同,难免分歧,难免矛盾,难免怨恨。
徐福道:“破镜不能重圆,赵国已无余地周旋。”
幽若点头,赵国大灾过后首当其冲直面秦国兵锋,纵是梦鱼城介入其中也不能改变败局。
相比于秦国举国之力,梦鱼城毕竟势弱,暂且退避以逸待劳的确是梦鱼城最佳决策。
这些在徐福看来只是次要,此前他一直东奔西走,希望维持诸国之间当前的平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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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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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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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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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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