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睛,漆黑而幽深,仿佛其中有一望无际的温柔。
一刹间,琳琅心头沉淀、积攒无数日夜的思念,不再甘于在狭小的胸膛间徘徊往复,而是一瞬间扩散于风雪里。
随风飘呀飘。
思念里的辗转低回,瞬息化作奔放肆意。
不过才许了一个愿望,转眼之间便实现了,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妄?
她很是畏惧,害怕是一场梦。
倘若这一切当真是梦,又当如何是好?
隔着断桥,隔着风雪,隔着悄然逝去的无数过往,她与徐福相对凝望。
她隐忍着内心狂暴泛滥的欢欣,小心翼翼的,不敢迈步,不敢伸手,不敢移眸,甚至屏声静气,唯恐稍有差池,便会惊扰这破镜重圆的梦境。
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她,他走了这么久,终于快要到走到终点了。
不遗憾,不委屈,只是满足,只是欢喜。
徐福伸手掸了掸身上的雪,拾阶而上,似乎世间所有的色彩都暗淡下来,满眼皆是琳琅。
满目琳琅。
时光当真如白驹过隙,自齐宫一别,乘蜃楼远泊汪洋,过荆楚而入秦赵,辗转燕国远赴漠北匈奴东胡,归来时,恍惚竟是数千日夜。
这一路他都在寻找琳琅,然而还是让琳琅苦熬光景,扪心自问,这一路他虽寻着她的方向而去,追索的,却不止有她,牵绊的,也不只有她。
无论如何,都难自圆其说,无论如何,都不可原谅。
他唯一原谅自己的是——
千山万水,千言万语,千帆过尽后,他对她仍然坦诚。
他的脚步缓慢而又沉重,在新落下的白雪上留下了深深的足迹,每一个足迹里都储存着这些年积攒的思念。
一串一串,紧紧相连,似乎没有尽头,思念总是不停地衍生,即便是在当下,即便是近在咫尺,他的思念依旧浓烈发酵着,像是一坛尘封多年的酒,沉淀酝酿了久远的岁月,启封之时酒香浓烈,无穷无尽,而能够让酒香长久留存的,正是他们之间往昔的所有记忆碎屑。
他每靠近一步,都是对那些相约却不曾相守的流年的忏悔,流年已然逝去了,但所幸人的一生有过去现在和未来,过去没能朝朝暮暮,但还有现在未来可以让他把握。
脚下的桥是断桥,桥断了,便过不得河吗?
徐福踩着石桥被积雪覆盖的废墟,一步一步靠近了琳琅。
幽若在距离两人很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她总是知道自己该在何处停下,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她还是认出了琳琅。
琳琅,齐国公主,一个取代了自己,走进了徐福心灵的女子。
琳琅能替代她,她却无法替代琳琅。
一个人的举手投足乃至沉默静立,都是不可被另一人惟妙惟肖模仿的好。
徐福爱慕的,不仅仅是她的内在,还有她无可替代的外表,加上他们的回忆,才是徐福心里珍藏的、那个完整的她。
徐福,勇敢一些。
幽若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她深切的知道,徐福内心的柔软,那也是她心底的柔软,不同的是,他在这个世间想要的东西太少了,没什么让他觉得快乐的东西。
他很孤独,而琳琅是徐福唯一想要的,他去的方向,是他们的家,她应当送予自己真诚的祝福。
他的脚下,就像是踏着初春季节生长着翠嫰青草的赭黄色的泥土地一样,轻快踏实,那踩着白雪,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眉目越发清晰,她甚至听清了他“扑通扑通”强而有力的心跳。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在他走来的间隙里,琳琅看到远处默然静立的幽若,女儿家的直觉总是敏锐,这是天生的本领。
隔着纷飞的雪片,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得格外清楚,那女子看徐福时眉眼带笑,无限温柔。
那是爱,无可取代的爱,那份爱,甚至比得上自己。
那个女子很美,甚至比自己更美。
她只是那般静立,便是仪态万方恍若仙子,倘若与徐福并肩站在一起,应是郎才女貌那般般配。
她理解她,感激她,甚至替她难过,但很可惜,这份拥有的喜悦要特别对待,不能与她分享。xǐυmь.℃òm
不分享,是对她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眼前呵气成霜,然而霜雪里仿佛也有三月春风带着的暖意。
“徐福。”琳琅轻轻唤了一声。
一声呼唤,如七月燥热天气突如其来的清凉细雨,如九月百花盛开满世界的花香扑鼻,由远而近,由表入里沁入徐福的心脾,温馨而又惬意。
不知有多少个日夜,没有这样看过彼此了,他们就像两个初识的人一般,就这样真诚而又略带一丝腼腆的看着对方。
相视一笑,琳琅伸手去接落雪,只这轻轻一探,便不知其中藏了多少欢喜。
她不是在接落雪,而是在伸手去迎接徐福的到来。
雪花落在她的手心融化,她笑靥如花。
这一笑,仿佛是她吸纳了周边所有白雪的光辉,圣洁而美好,琳琅眉眼微弯说道:“雪太大,我可不可以到你那里躲一躲。”
不待琳琅说罢,徐福已然张开双臂,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简洁明了。
他说:“好!”
久别重逢,她予他的不是责备,不是怨怼,不曾痛哭流涕,不曾歇斯底里,只是安静的,欢喜的,投入全部生命里的热忱的,敞开心扉去迎待彼此。
就这样,二人在风雪里紧紧依偎在一起,任是寒风萧瑟,任是落雪凉薄,只顾彼此轻声细语的诉说着。
说起各自的境遇,说起各自心头的思念……
冰雪仿佛开始融化,他们的心也开始融化,溶解在一起不分彼此,谁也无法从中区别分离。
徐福说:“这世间有那么多美好,而我却不曾带你去看这世间的所有美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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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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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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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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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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